因为在那张旅游合影的右下角,隐隐有一辆黑色轿车的一角闯进了镜头。那车的位置刚好卡在画面边缘,只能看到一小部分车身和半截车牌,但那车牌上的後三位数字,却出人意料地清晰——“608”。
馀知洱眯起了眼,眉头一点点拧了起来——因为觉得这几个数字很眼熟。
————
盛民莱穿着一身深灰色西装,领带打得极为讲究,步伐沉稳地走进那家会员制餐厅,他回头看了眼身後亦步亦趋跟着的石未竞,脸上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冷意。
今天周六,当他发现只有石未竞在公司加班时,立刻意识到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从他这方面完全找不到馀知洱在工作上的疏漏之处,馀知洱好像是什麽铜墙铁壁,暴露在外的全部精准规矩丶无懈可击,每一封邮件丶每一份汇报,甚至临场应对的反应都滴水不漏。
可再坚硬的外壳,也总该是包着什麽的,盛民莱不信这个人真能滴血不流丶刮骨不痛,他更愿意把馀知洱想象成一只刻意琢磨过的河蚌,壳是硬的,光滑丶冷漠丶有防备心。但壳里呢?总有一团软肉,一点只对某些特定触角才敏感的地方。
而石未竞,正是他眼中那根不知天高地厚丶却天生纤细的牙签。说不定,只要捅进去一点点,就能把馀知洱藏得极深的那点“软”挑出来。
于是以前辈的身份随便找了个借口叫石未竞过来帮忙,到中午饭点,他道了声“辛苦”,然後顺理成章地说道:“一起下楼去吃点东西吧。”
石未竞犹豫了一下,盛民莱已经自顾自走到电梯前:“走吧,地方我订好了,我请客。”
眼神里带着一丝紧张和不安,石未竞略显局促地跟在盛民莱身後,身上只穿了一件洗得领子都卷了边的T恤和旧卡其裤,明显是早上出门时随手抓来加班穿的,他没料到会被带到这种地方。
这是一家据说只对内邀客人开放的高级会员制餐厅,门口没有任何招牌,只有低调的漆金门框和穿着黑制服的门童。一进门,冷气混着檀香扑面而来,灯光温柔到近乎昏暗,脚下的地毯甚至让人走路都不自觉放轻了声音。
侍者迎上来,待盛民莱报出名字後,便带两人穿过曲折狭长的甬道,来到一间靠窗的双人包间。正当侍者拉开椅子时,另一名身穿西装的经理模样的中年男人突然走了进来,低声和侍者交谈了几句,随即有些为难地看向石未竞。
盛民莱这才像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轻轻一拍额头,笑着说:“哎呀,我差点忘了。未竞你没穿西装吧?这里好像是有这个规矩来着。”
石未竞倏地一震,後知後觉自己的穿着和周身环境的违和,他下意识站得更直了些,窘迫得要命:“要丶要不然我出去等您?”
“算了吧,”,盛民莱挥了挥手,神情不以为意,“这家餐厅的经理我认识,应该不会太较真。你就放心吃好了。”
他说得轻松,坐下时动作也潇洒利落,但石未竞的脸色已经微微发白,显示出了他更加摇摇欲坠的心态。
他在那椅子旁站了一秒丶又一秒,才硬着头皮坐下。仿佛随时准备跳起来逃走,他甚至没将背完全靠上椅背,双手不知该放在哪儿,捏着餐巾的指节都发白了。
窗外是初秋炽白的光线,洒进来正好照在石未竞左侧的脸上,将他的羞窘与紧张照得一览无遗。
盛民莱则早已悠然自得地翻着菜单,语气随意:“你第一次来这里吧?看上去挺紧张的。”
石未竞抿了下唇:“……有点。”
“放轻松,”,盛民莱擡眸看了他一眼,“我也不是什麽不得了的大人物。”
石未竞低声应了一句“是”,眼神却始终不敢擡起。
盛民莱正是看出了石未竞家境的穷酸,所以才特意选择的这家餐厅,这家餐厅的那种独特的感觉,恐怕都不需要自己多费口舌,直接就能让石未竞吓到腿软。
在点餐时,盛民莱也故意用专业的葡萄酒术语和侍者交谈,眼神偶尔扫向石未竞,却又忽然转变了神色:“这种酒味道很不错,不是传统的醇厚口感,但是非常清冽爽口,你来尝一尝,”——语气像极了照顾晚辈的亲切长兄。
石未竞根本不敢碰那份看不明白的菜单,只好僵硬地说了句:“谢谢盛经理。”
“你平时也挺拼的,”盛民莱轻描淡写地开口,声音温和,“周末还在公司加班,是不是馀总给你压了很多任务?”
石未竞摇头:“不是……是我自己主动留下来补文档。”
“嗯,”,盛民莱轻笑了一声,似乎漫不经心,“馀总对你还不错吧?我看他好像挺信任你,平时是不是跟你说很多内部的事?”
“他……”石未竞顿了一下,“他挺照顾我的。”
“那你了解他吗?”盛民莱语气不变,仍然像是上级随口寒暄,“就是……抛开他的职务,作为一个普通人来讲,他有什麽弱点吗?有什麽事特别在意?实话告诉你,这次副总裁的名额基本已经锁定是我了,让我了解一下馀总的情况,也是上面的意思。”
石未竞微微擡头,眼神里浮起一丝警惕,但立刻又低下了头:“我不太清楚。”
盛民莱不置可否地笑笑,没有再追问,轻轻转了转手中的酒杯,他声音压得更低了一些,但偏偏语调前所未有的若无其事,仿佛是临时起意:“对了,你知道你参与的项目因为你而出现了重大问题吗?”
“什麽?”石未竞猛地喊出声,“怎麽……”
盛民莱注视着他的反应,轻蔑地一笑:“你发送给客户的文件掺杂了自己电脑上的测试数据了吧。”
这麽一说,石未竞也想起来,在整理文件时确实没有提前把数据还原……他的脸色骤白,脑中“嗡”地一下炸开。
“我,我,”,石未竞感觉自己又要哭出来了——当时因为临近下班,所以没有做进一步的确认,是自己疏忽了,要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绝对不会再犯那种错误了。
盛民莱斜倚椅背,知道自己的威胁生效了:“今天才曝出来的问题,馀总还不知道,如果……”,他意味深长地拖长声音,“如果你愿意和我聊一聊的话,这件事情我可以在馀总发现之前解决。”
空气顿时凝重,石未竞的声音几乎听不见:“可是我不知道……”
“你肯定知道什麽的,”盛民莱打断他,“不论是工作上还是生活上,任何都可以。”
这一次,石未竞没有再做出否认。
盛民莱满意地一笑,举杯轻碰石未竞:“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