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实和梁博远见面不多,仅在几次家宴上同桌吃过饭。
尽管未曾同他有过太多的交流,但他对她的敌意和恶意,从她进梁家的第一天就开始了。
陈宥仪记得清楚,入住梁家的第一天夜里,她难以入睡,觉得房间太闷,溜出去透气,却偶然在花园里,听见梁邵言和梁博远在大厅里吵得不可开交。
梁博远:“邵言,你是疯了吗,怎麽能把那个丫头片子带回家里养啊!”
梁邵言:“宥仪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如今她父母双亡,尚存于世的亲人就剩下一个年迈的外婆,还是在乡下生活,那地方连个学校都没有,我总不能就这麽看着不管,让这孩子连书都没得念吧。”
梁博远:“你心软你善良,你索性直接给她一笔钱,供她到十八岁就好了,干嘛非要带回来,还认你做干爹,认知韫做哥哥!你难不成将来,还要把梁家的産业分给她一份?”
梁绍言:“分给她有何不可?唯民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最得力的手下,这些年他一直帮衬我,如今他去世了,我没能给他的,自然要补偿给他的女儿,这也本该是他应得的!”
梁博远:“是吗?我看你是因为她是苏婉的女儿,才这麽上心的吧!梁邵言,你这样做对得起昭仪吗?昭仪她才去世一个月啊,知韫还没从丧母之痛中走出来,你就迫不及待想要养苏婉的女儿,给知韫找个妹妹吗!!”
“哥——”梁绍言忍无可忍,“你在胡说八道什麽!我和苏婉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她只是我的学妹啊!我也从来都没有对不起昭仪!!!”
“当真清清白白吗!”梁博远不信,“她给你写过情书,念大学那会儿都送到家里来了,你不记得了?”
“哥!那情书是苏婉拜托我拿给唯民的啊——”梁绍言百口莫辩,又觉得梁博远用这凭空的猜想给他定下如此罪责,实在是好笑至极。
“我不管你和苏婉有没有关系,总之,陈宥仪必须给我送走!”梁博远不想听这些,他只有一个目的,让陈宥仪离开梁家。
“哥!你讲点道理!宥仪都还没成年,她一个人怎麽生活!”梁绍言不明白梁博远为何一定要这样咄咄逼人,明明梁家别说一个孩子,就算是十个,五十个,一百个都养的起,“我知道你和唯民关系不好,也一直看不上他,可宥仪只是个孩子,她又懂什麽呢!你为什麽就这麽容不下她——”
那日,他们兄弟二人的争吵很激烈,吵到最後东西叮铃哐啷地摔了一地。
陈宥仪躲在花园的墙根处,听着他们争论她的去处,到底是留在梁家,还是送到其他地方。
吵来吵去吵到最後,是梁绍言赢了。
可也是从那一天开始,陈宥仪对梁博远,总有种莫名的恐惧。
她深知寄人篱下必定不会太轻松,所以,在梁家的日子里,她都尽可能地避开直接和梁博远接触,也一直以为只有这样就会相安无事。
但她也没想过,有朝一日梁博远会主动找上她,还是用这种,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
看着坐在皮椅上,西装革履不茍言笑的男人,十八岁的陈宥仪略显紧张地捏了捏手指。
尽管她好奇他为何会让中介老师用这种办法叫她出来,但也没多问什麽,只摆出来一贯温软乖巧的模样,冲他颔首问好:“大伯好。”
梁博远坐在沙发上,双腿交叠着,唇角抽动出一抹讥讽:“你真是可以啊,陈宥仪。”
陈宥仪站在桌前,一脸茫然无措地看着梁博远,半晌都没参透他这句话是何种深意。
“不知道我在说什麽?”梁博远打量她,看她一脸无辜,直接将信封朝她丢了出去,“来,看看这些,我想你看完,就知道我在说什麽了!”
飞过来的信封猝不及防地砸向陈宥仪的手臂。
尖锐的一角刺了过来,她痛地蹙眉,但却什麽都没说,抱着手臂乖乖蹲下身去,将那信封捡了起来。
信封很厚,很重。
陈宥仪一点点拆开,将里面的东西向外倒,却没想到,刹那间,数十张照片就这样洋洋洒洒地飘了出来。
她定睛往凌乱的地板看去,却发现那一张张照片上印着的画面,竟全都是她和梁知韫。
有他们在街边牵手的,有他们在巷子里拥抱的。
有他摸她的脑袋,有他喂她吃冰激凌。
甚至……还有椿岛……他们在海边的夜晚接吻的画面。
小心翼翼藏匿许久的秘密就这样在大庭广衆之下被人轻而易举地剖了出来,不仅如此,还早就被人窥探过一二。
陈宥仪看着地板上那一张张甜蜜的“罪证”,几乎是一瞬间,喘不过气来。
翻腾的情绪涌上心头丶眼眶,逐渐泛起水雾。
被人察觉心思的羞耻,冲洗着她浑身的血液,尽管咖啡馆已经被包场,此刻除了梁博远和她再无其人,可玻璃窗外依旧有不少人走过,有意无意地朝他们瞥过来一眼。
陈宥仪垂着头,死死掐着手心,竭尽全力地强装镇定。
梁博远紧紧盯着她,下三白的眼睛看人时冷的瘆人,一字一句地控诉起她:“陈宥仪,我们梁家念在你的父母是我们公司多年的老员工,看你失去双亲无依无靠,十分可怜,这才将你带回家里供你吃喝,供你读书,将你当亲生孩子一样培养你。”
“可你呢,你背着我们梁家人都做了什麽?”梁博远高声质问,爆裂的愤怒在此刻冲上头,拍桌呵斥,“你丶居然丶勾引你的养兄!”
勾……勾引?
那是陈宥仪十八年来,听过的,最为耻辱的一句话。
她不敢置信地看向梁博远,不知道为什麽仅仅只是和梁知韫谈个恋爱,就要被打上这样的标签,更何况她和梁知韫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他也算不上什麽养兄,他们只是名义上的兄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