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初次告别
张亦嵋震惊得合不拢嘴,“不是……你疯了吧?这话能从你嘴里说出来?”
方听松摇摇头,一切都快,午餐没有吃,他一整天都埋在办公室处理事情,找律师拟好文件,公司大小事务都安排妥当,下午召开股东会议,傍晚时刻紧接着第二场和高层的协商会议,张亦嵋被蒙在鼓里。
他和方听松有接触只有一句话,“一家服装厂,新建了一条生産线,线下有考察,需要你过去负责三天的考察,拿到数据再回公司。”
不知道为何心急,张亦嵋被他带动得气急起来,他套上外套一走了之,此时方听松还待在办公室伏案处理文件,说不上担心,张亦嵋不喜欢和他相处却一句话不说的感觉。
高中时候,方听松的性子是出名得沉闷,没有人能打动他,表现出的温柔体贴似乎也知漂浮表面之上,张亦嵋从来没有靠近过他的内心。
跟盛明泽相处的时候,方听松从来不笑,盛明泽也不闹,他坐在沙发上,盛明泽坐在他腿上被他抱在怀里睡觉,不吵也不闹。张亦嵋半路想要抱盛明泽回屋睡觉,方听松还会制止,他看不透方表面的温柔下究竟是更加柔缓的性格,还是冰冷的真相。
高考前一个月是方听松的生日,张亦嵋记得方家人围堵出租房的那天,有两天的记忆,一天是晴阳朗朗,一天是阴云密布。
吕招娣被斧头看中侧肩前被劈掉了半个耳朵,张亦嵋记得那天,吕招娣交集地站起身,眼神中只有不怕死的坚毅,她站起身冲出去。再看到时,方听松怀里躺着她,一动不动却看到嘴角小幅度地收起,她好像对自己说:“妈妈,小娣要去天堂找你了。”
她笑着离开,不知道那时候的方听松在想什麽,苍白的阳光在两人身体上流转,方政赫带人进来时,第一时间将方听松从吕招娣身下拉出来。
方政赫派人为吕招娣在墓园买了一块地,好好下葬,葬礼那日张亦嵋跟在方听松身边,他低沉的脸从没有正视过任何人,始终盯着墓碑上的红字。
张亦嵋回想起方听松红着眼睛要闯入蔺家宅邸的那晚,刺红的双眼怒视黑色铁门後的仆从和主人,他和方听松没能参加蔺君的葬礼。
张亦嵋当时觉得自己挺缺德,要是自己蔺君是个短命鬼,他就不说那些气人的话了,後来方听松跪倒在蔺家宅院外一整晚,发了高烧被强行带回方家,陈静如心疼坏了。
媒体没有报道方听松在蔺家门前跪倒一夜的新闻,只将蔺家多年轻视虐待女儿的新闻送上榜一,蔺家名誉受损,股价大跌,从此慢慢从一衆企业中销声匿迹。
张亦嵋觉得是方政赫的手笔,毕竟蔺家在政治上的确有问题,不必国家出面也知道他们贪污的钱有多少,方政赫一面处理黑□□,另一面是为方听松出气。
其实,方听松不是不知道,只是他和家人已经走到这个地步,无论是谁都不肯低头主动开口。
张亦嵋在场时有一次,方听松冲方政赫动粗,陈静如站在他面前挡住了茶杯,可惜还是留在手腕上一道血口,那时的方听松脸上还有明显的表情浮动,他关心陈静如,明白自己做错了,或是错过了什麽,还能从眼睛中看到遗憾——为错过绝佳的缓和关系的机会。
张亦嵋想方听松只是成长了,强大了,只是被迫成长。方政赫第二次来到出租房面前,命令方听松跟他回家,说爷爷要将公司交给他。
方听松只将抽条後纤细的後背袒露给他,他看不到方听松的脸,只有攥紧又松开的拳头,他站在门前,拒不让步,对待方政赫也没有对待家人的样子,丝毫不珍惜原本就难以破冰的父子关系。
他那时就想,方听松那麽倔强的一个人,怎麽可能会低头,最後他看着方听松被强行带入车上,不如实话说是强抢,他被保镖束缚双手双脚,五花大绑被扛上车。
回来时,方听松肩上多了一个黑色皮包,不同高中生会用的书包,方听松消瘦的手臂与成年人的皮包格格不入,他进门,没有表情地换鞋,将皮包扔在沙发上,之後走进房间浑浑噩噩躺了一晚上,半夜是盛明泽担心他才进屋叫醒他,起床到客厅吃了他蒸的鸡蛋糕,张亦嵋想,方听松不会是要死了吧?
现在他再也看不到曾经会因为某个女人动怒丶悲伤的脸庞,盛明泽和他充斥着他的生活,张亦嵋已经不再迷恋他,每个人对新鲜事物都一定的范围,方听松就是水面沉沉的死湖,不会为谁心动。
张亦嵋对他的感情回归正轨,喝醉酒不小心吐露出的一起只是因为他不甘心,身为男人有一种天然的征服欲,其实他也厌恶争三抢四的自己,又不情愿输给别人,说出来更觉得心里舒服,实则身体不会再对方听松有所感觉。
张亦嵋对自己的评价——手欠。
他考察回来时,公司的员工换了三分之一,他进门甚至又退出去看了眼公司的大门,确认自己没走错才上楼,坐在楼上的李业倬告诉他,顺昌现在是他的了,他被雷打一般站立在原地,甚至给家里打了一通电话,对方说全力支持他的事业,就算不是军队出身也没关系。
一头雾水的张亦嵋再打开手机想要问清楚,方听松人已经飞出国两万公里远。
方听松决定将公司转手给张亦嵋早在三年前就有此打算,三年前国内外挑起过一场战争,钟岁始在国外协助作战,当时他还不知道国外有什麽人在,值得钟岁始出国为难自己。
他没有细想,战争结束後钟岁始拖着精神惨淡的身体来到他面前,告诉他自己养的孩子在战争中牺牲了,那时方听松不知道他所说的牺牲的人是谁,是张亦嵋这个消息灵通的告诉他,钟岁始和一个小孩相依为命。
四年前,钟老先生病逝,老太太整日感时伤秋,郁郁寡欢,父母早早在战争中丧命,直到一年後老先生也随自己太太去了,钟家终于只剩下钟岁始这个独子,他和捡来的孩子的确没怎麽相处过,甚至互相还称呼彼此的大名,却没想到战争无情,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
得知消息的方听松实则只想给自己朋友一条生路,家没有了可以再建,他和张亦嵋不会再因战争离开其中的某人,聘请钟岁始来公司做服装设计,他的脸帮他拿下不少大奖和代言,生活总算有一丝苗头。
三年前还有件大事,盛明泽想要参军,消息传到方听松耳朵里时他在钟岁始身旁劝他看开一点,自己却没办法容忍,方听松偏要盛明泽好好上学,可他那时根本没想到,盛明泽不到成年是没办法参军的,盛明泽只是戏耍他,想看他为自己心急的模样。
凌晨的飞机,两万公里,走进飞机候机厅的时候方听松内心还在感慨,自己终有一日也走上背井离乡的道路,他换下昂贵的西装,穿着最简单的运动衣,捡起自己少年时候喜欢的球星和歌星,书包内是一款旧式的MP3,他将耳机线插入孔眼,脑颅内回荡着青春时期爱听的旧版音乐和唱片。
扁扁的书包只有一本书和一张卡,他带着十万块钱想要重新闯荡,没有人理解他,甚至连陈静如都不懂,他跑回家大叫得和小时候的孩子,手中跑着球,顾不得擦额头的汗,一定要第一个冲到母亲面前告诉她自己今天投中几次球,方听松走到陈静如面前,完全不顾方政赫的眼色,告诉他自己要放下国内的一切去国外打拼,他体会了常人体会不到的含着金汤匙出生,自然也该体会从一无所有到抱得圆满的艰苦。
陈静如不懂,但她选择放手,她抱着方听松,吻上孩子的额头,像夸奖,像不舍,“宝贝,妈妈一直在家等你回来。”
检票时,方听松向大厅看了眼,方政赫站在远处双手插兜,他看到了有些苍老的父亲,不及年轻时那样魁梧有力了,他有少时被方政赫举过头顶,骑在他脖子上欢笑的记忆,也有父子翻脸冷场的经历,无论哪一种,他从不躲避,未来也许迷雾重重,现实也不过一分一秒的虚假与僞装。
于是,他选择离开,顺昌并非是包袱,方听松运营十二年又当做是对张亦嵋跟着过苦日子时的弥补送给他,虽然一时难以接受,可总要有大胆割舍的那一天。
飞机上,方听松靠着座椅定神,看着下降的云层,超过地球以外的海平线与日升,他恍惚觉得如果放下一身包袱,真正感受这个世界,还是不错的,他只盯着窗外的风景,就连机票都买了一张现下有的最近的一班机票。
乘务员递给他一张毯子,方听松盖着上半身,半梦半醒之间看到盛明泽站在他面前,带着少年时常有的喜悦和想给他一个惊喜而隐藏起的笑眯眯的眼睛,他感受着心脏的跳动,良久,原来……他真的因为一双眼睛爱上一个小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