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豪门阔少,见的都是大世面,”何圣薇打趣他,“看得起我们这小地方?”
“要说面积小,越州也没有大到哪里去。”席聿宁很诚恳地说,“小城有小城的安逸和质朴,而且,我等你的时候在附近转了转,凤北是一个很有发展潜力的城市。”
何圣薇顺嘴附和,“那席先生可以考虑来投资。”
“我会考虑。”
何圣薇没当回事,“菜来了,好香。”
多年没有吃到正宗的家乡菜,何圣薇有种想落泪的冲动。席聿宁虽然是第一次尝试,但几口下去,也被征服了。预订的酒店离得不远,吃过饭,两人慢悠悠地走路过去,正好消食。
和大都市的繁华不同,冬天的这个时间,离开饭店聚集的商业街,街上车辆行人稀稀拉拉,催生出冬日的寂寥感。
“她是我的继母。”温暖的酒店房间,何圣薇把头枕在席聿宁的腿上,“我的亲生母亲生我的时候羊水栓塞,我一出生就没有妈妈。”
席聿宁抚弄她头发的动作顿了顿。
“我爸爸工作很忙,也不会带孩子。我在上幼儿园之前,是寄养在奶奶家,但她还要照顾自己的外孙,觉得负担很重,叫我爸爸再找一个女人结婚。”
“我爸爸只是普通的工人,没什麽钱,又带着孩子。媒人介绍了几个,不是对方没看上,就是我爸爸不同意。後来有一次,他们几个同事去吃饭,我爸爸不知怎麽的,对那个服务员印象很好,托人打听,知道她是外地来打工的,才二十出头。”
席聿宁问,“就是你後来的继母?”
“是的,”何圣薇接着说,“高英是逃婚出来的,她家里人逼她嫁给同村的一个流氓。我爸爸大她好几岁,又拖家带口,本来还担心会不会遭她嫌弃,但没想到高英对我爸爸也有好感,于是他们很快结了婚。婚後高英对我还算不错,他们也没有要自己的孩子。7岁之前那几年,”何圣薇唇角含笑,“我像同龄人一样过得很幸福。”
“那你爸爸,”席聿宁猜到什麽,“他後来……”
“我7岁那年,他上班的时候出了意外,”何圣薇语气很淡,“脚手架的螺丝松了,他掉下来摔死了。”
见席聿宁沉默,何圣薇换了个姿势,平躺在他腿上,“我可能真的是克星命,先是克死了妈妈,又克死了爸爸。你最好离我远一点。”
“是有人这麽说过?”席聿宁听出她弦外之音,喉间有些堵意,“对还是一个孩子的你?”
何圣薇轻笑,不置可否。
“我爸爸去世後,单位赔了一笔钱。高英没有工作,用这笔钱盘了个饭馆,但她没有经营头脑,一年多就坚持不下去了,还把本钱都赔了进去。也是那个时候,她对我的态度变了,经常骂我是拖油瓶丶丧门星。”
“不过我理解她,”见席聿宁的脸色沉闷得要滴出水来,何圣薇刮刮他的下巴,“她年纪轻轻背井离乡,还当了後妈,跟着我爸爸也没过几年安稳日子。现在带着我,也很难再找条件好的男人。”
“饭店倒闭後她就四处打点零工。我知道她心情不好,所以我从来不要什麽新衣服新玩具,也尽量少吃一点饭。开始时我奶奶还会贴补点钱给我们,但被我姑姑发现後,就没有再给过。”
“後来高英认识了一个男人,大她十几岁,开了间麻将馆。我第一次在家里见到他时,他拎了好些东西,还塞了红包给我。那是爸爸去世後,我第一次见高英那麽高兴。”何圣薇轻笑,“我也高兴得整晚都没睡着,因为那份红包里,有整整1000块钱。虽然第二天红包就被高英收走了,但她买了排骨和鱼,做了一顿很丰盛的饭给我。”
“之後我们就离开了原来的房子,去那个男人家里住。那个男人好像很喜欢我,他给我买漂亮裙子,让我穿给他看,还说我长大了一定是个大美人。渐渐的,他开始有意无意地摸我的头发和手,後来他试图抱我,被高英看到後,他反而说是我想要他抱。高英把我骂了一顿,说我下贱,这麽小就想花男人的钱。那之後我就不再要那个男人买的任何东西。”
“後来呢?”席聿宁唇角紧绷,握住她手指的手微颤。
“有一天夜里,我睡得迷迷糊糊的,翻身的时候突然发现身边有人,这个男人竟然躺在我身边,而且还光着身子。”
“宝贝……”席聿宁深吸口气,语气森然,“他现在还活着?”
“不知道,可能已经死了。”何圣薇很平静,“当时我吓坏了,尖叫着跑了出去。高英也惊醒了,那个男人却厚脸皮地解释,他是喝多走错了房间。”
“席聿宁,”何圣薇语气像在开玩笑,但每个字都咬牙切齿,“我第一次看见男人的那个东西,真的又丑陋又肮脏。”
“第二天,这个男人买了很多好吃的给我,说是要赔礼道歉。高英不准我吃,把东西都扔了,他们大吵了一架,那个男人打了高英,还骂我一直想要勾引他。吵完架後,高英就带着我搬了出去,回到了原来的家。”
“我们生活得很困难,我一直很害怕高英会丢掉我。我努力学习,努力做家务,我想让她知道我不是她的累赘,”何圣薇的眼圈突然红了,“可她还是把我扔掉了。”
她的眼睛里有晶莹的水珠,“我10岁那年,凤北下了几十年不遇的大雪,我从没有见过那样大的雪,像是世界末日一样。学校没有上课,高英却说家里的米吃完了,一定要出门去买。我跟着她出门,雪大得看不清前面的路,积雪重的地方都快要没过我的头顶了。我心里害怕极了,只能紧紧攥着她的手,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突然把我的手拽开,狠狠地推了我一把。”
泪水终于脱离眼眶滑落,何圣薇的声音里带了轻微的呜咽,“我倒在了雪里,雪一下子就把我淹没了,我怎麽也站不起来。我冷得要命,我拼命喊妈妈,但没有人理我。然後雪把我的鼻子和嘴巴都堵住了,我什麽也喊不出来。我差一点就要死了,但是何耀晖突然出现,他救了我。”
她一边流泪一边倔强地继续讲,“何耀晖告诉我,他是路过凤北临时逗留几天,没想到却有意外收获。後来他带着我去找高英,我不知道他们谈了什麽,但那之後我就跟着何耀晖来到了越州,成了何家二小姐,她的妹妹。”
“现在你知道了吧,”何圣薇揪住席聿宁的衣角,又哭又笑的,“我不是什麽名门千金,只是一个被人抛弃的孤儿。”
“宝贝,”席聿宁胸腔闷得喘不过气,他一边为她擦掉眼泪,一边红着眼睛安抚,“都过去了,哭出来吧。”
何圣薇哭了很久,睡着时眼睛肿得像桃子一样。席聿宁却一夜无眠,他把她拥在怀里,哄小孩似的。
他知道她很不安,这种童年带来的创伤很难被完全抚平,但他很庆幸她能够正视这段往事。
时间与真心会治愈一切,这不仅是何圣薇需要的,也是席聿宁所需要的。
他们两个,都有痛彻心扉且尚未愈合的伤口。
席聿宁知道,何圣薇一直没有放下对高英的牵挂。她虽然无法原谅高英的抛弃,但她也一定不能接受高英出现任何意外。
这也正是席聿宁忧心所在。
他只能祈祷一个好消息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