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恒的目光与左忌对上,互相打量,同为男人,他们几乎一眼就明白对方在想些什麽。赵恒更是在这样的目光中,头一回如此明显的感到,这是一个无法无天丶目中无人的狂徒,是一个他即便身为太子甚至当了皇帝,也恐怕依然震慑不住的男人。
明知孟春枝是我赵家的人了,还敢狗胆包天的撩拨她,若非他刚刚立下大功,若非此刻的场合不宜……赵恒的拳头都攥出了青筋。
看不见的火花在他们的目光中反复交锋。
赵恒竟有一丝怯意,沈俊醉醺醺过来,搂住左忌的肩膀说:“我兄弟,真英雄也!我要敬你一杯!”驸马郎亲自给左忌斟酒。
左忌便举杯,与沈俊同饮了这杯喜酒。
孟春枝着实松了口气。赵恒眯了眯眼,也念在今日是妹妹大喜的日子,且左忌刚刚立下大功的份上,姑且忍了,暂不再计较他的逾礼。
孟春枝低头咳嗽两声,想要趁机装病告退,不等开口,赵恒立即道:“孟妃弱不禁风,陪宴许久,想已劳累,可乘我的辇车送回寝宫歇养。”说着比了一个请的姿势,他注视孟春枝的时候,两眼含情,与她说话的时候,声音温柔。何况提议又正中下怀,孟春枝急忙躬身俯礼,轻声道了句:“多谢太子殿下。”
简直像濒死之人得到特赦一般,转身逃出了太极殿。
左忌擎着酒杯愣在当场,难得见面,她就这样走了?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声呼唤被齿关硬生生锁压舌底,他不能喊她孟孟,不能挽留,不能说话,他们离得再近,也隔着看不见的鸿沟,就因为她现在已经是赵家的人了!
苦盼的重逢非但没有让她惊喜,反而成了惊吓,左忌看着她落荒而逃似的背影,虽然体谅,却也难堪,甚至不知道分开以来所有的孤苦和折磨是不是只有自己独自承受?
她难道一点也不想念我?不欲陪我多坐片刻?她甚至还说与我素不相识?哪怕这麽久不见,也不愿在此多待,甚至对我避之不及?
左忌心里既失落又难过,不仅一腔期盼全落了空,心更像被什麽贯穿似的痛着。
沈俊不住的拉他喝酒,一杯接着一杯。
左忌看着赵恒,猛然联想起,都说她勾引了太子,结果事情败露被惩罚磋磨着,可瞧太子又是屈尊过来替她解围,又是护送她乘自己的辇车回寝宫歇养,看她的眼神,毫无遮拦,哪像儿子对待庶母?哪有避嫌?他们俩怕不是早就已经一拍即合!这才把我忘了?
她另有大靠山了,且还是一位手握大权,真真正正能赦她免死的男人,难怪要假装不认识我,她有何理由不去就他?
左忌眼圈发红,沈俊生怕他失态,缠着他喝酒,孟春枝脚步越来越快,终于自人群中逃离出来,到了门外,大喘一口气!
三喜请她坐辇车,她怕惹来闲话,推辞不坐,说想走走,正推辞着,就听身後有人道:“身正不怕影子斜,你越推辞,就越显拧捏,不如大大方方的坐了,收下太子这份孝心。”
秦贵妃边说着话,边率先蹬车,坐在了里坐,还拍了拍身侧空位,对孟春枝道:“本宫就借你的光,蹭一趟太子殿下的辇车。”
可她明明有自己的辇车。
不过有她相陪,这车可就不坐白不坐了,孟春枝告别了刘娥,大方蹬车。
“贵妃娘娘怎麽也提早退席,不等陛下一起吗?”
“我脸皮薄,眼瞧皇後娘娘恨不得直接赶我,陛下坐得住,我是坐不住了。”
又来了,真是多馀问她,三句不离宫斗,还总是想方设法拖我入局,孟春枝可不想搀和这些,忙咳嗦两声,便低眉敛目不再多言。
万幸秦贵妃也没有多说。
须臾,鸿宁宫到,秦贵妃起身下车,走到车门处突回过头来,问了孟春枝一句:“你可知道陛下倘若驾崩,你这寡会如何守?”
看来所有人都瞧出清河大婚陛下命必不久矣,可是出口无忌真敢说的,也独这秦贵妃一位,孟春枝笑回:“娘娘说得哪里话,我哪有那个福分能为陛下守寡?我娘家势弱,又无所出,想来是要陪葬的。”
秦贵妃扯唇一笑:“你当守寡是福分?不会以为守寡之後日子还像现在?你可知道,我是第一个巴不得能陪葬的。陪葬不过两眼一闭死了干净,守寡的花样可就多多了。”
“呃……”孟春枝诧异:“您的儿子贵为藩王,您的地位又如此尊贵,何况连刘娘娘都有一道离宫从子的圣旨,您又何苦如此悲观呢?”
秦贵妃笑里藏刀摇了摇头,最後丢下一句:“你就等着瞧吧,有圣旨又能怎样?我的宠爱最多,她是绝对不会放过我的。你侍几回寝,‘宠爱’也不少了,何况你姨母当年没少给她气受,你又青出于蓝,竟惹得太子都疼上了你,且请自求多福吧,孟妃。”说完,便笑眯眯的提裙下了辇车,由嬷嬷扶着,风情摇曳地走了。
瞧她那副越说越开心,看热闹生怕事小,好像在提点分明在诅咒的模样,可把孟春枝气惨了!
又来敲打我,真是受够了!难道你不提醒,我还不知道自己快要不得好死了?你是巴不得我临死之前抓了岳後当垫背,好能替你出一口恶气是吧!
孟春枝撩开帘子喊着说:“贵妃娘娘走好!嫔妾有福那天,一定与您同享。谢谢您的提点了!再有人敢诬我勾引太子,我就说是您教唆的好!”
秦贵妃平地一个趔趄,三喜连带着东宫的几位轿夫憋不住都笑了,三喜甚至笑出眼泪,夸道:“怪不得咱家太子妃日日夸您好,孟妃,您可真是个好样的!”他竖起大拇指。
孟春枝一摆手,谦虚道:“耍嘴皮子罢了。”
她想和岳後拼了谁不想呢?关键是我也得有那个能耐呀!你的背後是你们秦家,身为贵妃尚且不敢妄动,我的背後也有我们孟家,哪敢逞这匹夫之勇?
所以他们两个再恨岳後,也只能耍耍嘴皮,憋着一肚子的冤仇无奈不是人家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