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雨蒙蒙
第四天的阳光把甜品店的玻璃门照得透亮,林珀手里的青提卷已经温透了。他站在“薄荷糖”的招牌下,看了看手机——八点十五分,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四十五分钟。
店员小雅抱着钥匙匆匆跑来,额前的碎发被汗浸湿:“林先生,对不起啊,陈老师今天来不了了。”
她的手指绞着围裙带子,眼神躲闪,“他早上打电话说……急性阑尾炎,突然住院了,让我跟您说声抱歉。”
“阑尾炎?”林珀捏着温热的青提卷,指尖传来蛋糕的软,“哪家医院?我去看看他。”
“不用不用,”小雅连忙摆手,“陈老师说就是小手术,不让人探望,怕麻烦。他还说……等他出院了,一定亲手给您做十块薄荷慕斯赔罪。”
林珀盯着她泛红的耳根,像看到了高中时替陈凌藏画稿的自己。“知道了。”他没再追问,把青提卷递给小雅,“帮我给他带过去吧,他爱吃这个。”
转身离开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条新短信,还是那个陌生号码:“别担心,一周就出院。”
林珀站在商场的中庭,看着阳光透过玻璃穹顶落在地上,像块被打碎的金箔。阑尾炎?他想起昨天陈凌分蛋糕时,左手始终没离开过小腹;想起他发间那抹突兀的白,像被什麽东西催着提前落了霜;想起他说“家里出了事”时,避开的眼神里藏着的慌。
这些碎片拼在一起,怎麽看都不像个简单的“小手术”。
接下来的几天,林珀每天都去店里转一圈。小雅说陈凌恢复得很好,说他在病房里还惦记着新口味的研发,说他让把那枚银戒好好收在抽屉里——林珀那天离开时,不小心把陈凌落在吧台上的戒指带了出来。
“陈老师说,等他回来再亲手拿。”小雅说这话时,眼睛含着泪。
林珀没戳破。他每天帮着看店,给客人推荐甜品时,总会说“这款薄荷慕斯,老板做的时候放了双倍的薄荷叶,像夏天的风”,说的时候总觉得喉咙发紧——那是陈凌昨天在电话里教他的,声音哑得像蒙了层纱。
第七天傍晚,林珀正在核对账目,小雅突然接了个电话,脸色瞬间白了。“我……我得去趟医院。”她抓起包就往外跑,经过林珀身边时,被他一把拉住。
“怎麽了?”林珀的声音发紧,像抓住最後一根弦。
小雅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护士说……说陈老师情况不太好,让家属过去……”
林珀的心脏猛地一沉,抓起外套就跟着跑。打车去医院的路上,他才知道小雅说的“阑尾炎”是在撒谎——陈凌住的根本不是外科病房,而是肿瘤科。
“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什麽病,”小雅抽噎着说,“只知道要做化疗,头发掉了很多,所以总戴帽子……他不让说,怕你担心,怕你像八年前那样,跑去找他。”
八年前……林珀的指尖在膝盖上掐出红痕。原来当年的“家里出事”是假的,突然消失是因为病倒了;原来这八年的空白里,他一直在和看不见的敌人打仗;原来那句“别来”,不是拒绝,是怕自己狼狈的样子被看见。
肿瘤科的走廊长得像没有尽头,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时,林珀突然想起高中时陈凌总吃的薄荷糖——那时他总说“这个能压住院子里的药味”,原来那药味不是普通的感冒药。
307病房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压抑的哭声。林珀推开门时,看到陈凌躺在床上,头发掉得差不多了,脸色白得像张纸,鼻子里插着氧气管,右手被他妈妈紧紧握着。
听到动静,陈凌缓缓睁开眼,看到林珀时,浑浊的眼睛里突然亮起一点光。他想擡手,却没力气,只能看着林珀一步步走近,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林珀蹲在病床边,轻轻握住他冰凉的手。无名指上的银戒还在,只是松了很多,晃悠悠地套在细瘦的指节上。“我来了。”他的声音很轻,怕惊扰了这脆弱的呼吸。
陈凌的眼泪顺着眼角滑下来,浸湿了枕头。他张了张嘴,这次终于有气音传出来,很轻,像片羽毛落在林珀耳边:“对不……起……”
对不起,没遵守约定教你做慕斯。
对不起,骗了你这麽久。
对不起,让你等了这麽多年。
这些没说出口的话,林珀都懂。他替陈凌擦去眼泪,指尖触到那枚银戒,突然想起高中时埋在海边的玻璃瓶,里面的纸条写着“要一起活到很老很老”。
原来有些约定,不是不想遵守,是命运太残忍。
“别说对不起,”林珀的声音发颤,却努力笑着,“等你好起来,我们去海边,把当年没埋的秘密补上。”
陈凌的嘴角牵起个微弱的弧度,像片快要凋零的叶。他闭上眼睛时,手还紧紧攥着林珀的,像抓住最後一根浮木。
病房里的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像在数着剩下的时光。林珀没走,就那麽蹲在床边,握着那只冰凉的手,看着窗外的夕阳一点点沉下去,把天空染成橘子糖的颜色——那是陈凌最爱的颜色,说像“能把所有的苦都甜回来”。
他不知道这病有多凶险,不知道医生刚才跟陈凌妈妈说的“尽力了”意味着什麽。他只知道,这次不能再错过了,哪怕只有一天,一小时,一分钟,也要守着这个等了八年的人,像守着当年那盆不肯枯萎的薄荷,守着那些藏在时光里的丶没说出口的温柔。
夕阳彻底落下时,林珀轻轻取下陈凌无名指上的银戒,戴在自己手上。尺寸刚刚好,像八年前就注定好的那样。他低头在陈凌的额头上亲了亲,像在说一个迟到了太久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