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柳姑娘带的吧。”
韩志远站在他的身後,声音有点哑,
“那姑娘连个坟都没有,连个祭拜的地方也没。”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见陆准没有回头答话,接着说道,
“哈尔滨大酒楼烧的那晚,那楼里面八九个姑娘一个都没出来,全死在里头了……”
“嗯。”
陆准终于应了一声,伸手抹去即将掉下来的眼泪,小心翼翼地将琵琶拿起来,抱在怀中,
“没有尸体不怕,我给她埋个坟,立个碑。”
他将琵琶和旗袍重新装到了花布袋子里,又从里面拎出一壶酒,
“志远哥,你先带我去我爹坟上看看吧,我还给他老人家带了酒呢,我知道他以前喜欢喝酒,又舍不得喝。”
“行,咱们去。”
青草疯长,几乎长过了人腰,柳树顶起一树葱茏,在夏天的暖风中微微摇曳着。
拨开草丛往里走,是一片墓地。没有碑,一个又一个土堆无言的立着,只能通过坟头或湿润或干燥的泥土和青草不同的长势判断这坟的主人离去的时间。
陆准跟着韩志远绕过这一个个土堆,最後在柳树边的坟堆前停下了。
“就是这儿,不会有错的。”
韩志远深吸了一口气,蹲下来把酒壶放在地上,
“你不在的,这几年我们年年都来,一直想着给陆队他立个碑,总又没机会……不过我想,那碑也是没必要的,大家都记着的。”
“是,在这柳树底下,也好。”
陆准拿起酒,拔开塞子,缓缓的将酒倒在坟头。
“其实还有件奇事。”
韩志远拍了拍柳树粗壮的树干,
“小日本鬼子投降的那天晚上起了大风,这柳树连着根都被掀出来了,倒在地上,当初我们还商量着,要不然帮你爹把坟迁了,最後想了想,将这柳树重新扶正种好,没想到还能活,直到长成现在这样。”
他擡头,看着郁郁葱葱的树,
“就把这树当成陆队的碑吧。”
“我爹怨我吗?”
陆准跪下来,捧起一捧黑土,
“当初我不辞而别,擅自主张的走,他怨我吗?”
“他怎麽会怨你呢,他是担心你,怕你这一去就回不来。”
陆准磕了三个响头,站起来绕到柳树的另一边。
又是一阵风吹过树梢,纤细的枝条晃动,极轻柔地拂过他的头顶。
他好像听到了她的声音,他记得之前有一天,柳若思用攒的钱买了一件大红色的旗袍,穿在身上试给他看。
“我要穿得漂漂亮亮的。”
那日她笑着说,
“就是让这红色刺一刺日本人的眼睛。”
他低下头从花布袋里取出琵琶,一遍又一遍的抚摸,像是抚摸着那一把被摔碎了的琵琶。
如今,物不是,人也非。
他一言不发地从包里拿出了一把铁锹,挖着墓xue,一锹一锹,泥土翻飞,仿佛也挖开了记忆的坟墓。
他记得她的手指如何在琴弦上翩飞,记得她低头垂眸时的一颦一笑,记得她说“我不能走”时眼中的泪光。
最後一锹土被铲出,墓xue已成。陆准郑重地将月白旗袍平整铺在xue底,就像她正穿着它安睡着。然後他轻轻将琵琶放在旗袍之上,伸手拨响了琴弦。
声音清越。
“我回来了。”
他终于开口,声音被夏风吹散,
“新中国成立了,我们胜利了。”
他站在墓前,许久许久,然後慢慢填土,就好像每一抔土都带着无尽的思念与告别。
“有机会,我替你去你的家乡再看看。”
树上柳枝颤抖,夕阳落下,沉入远山,橙红色的光线被柳条割碎,拼凑成一个隐隐绰绰的人影。陆准擡起头,恍惚间仿佛看见她穿着月白旗袍,坐在酒楼的窗前,指尖划过琴弦,回头对他嫣然一笑。
他知道那只是幻觉,却又如此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