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若思。”
他轻声道,站起来,深吸一口气,然後挺直了脊背,向着哈尔滨城中走去。
山河已无恙,魂兮归故乡。
回到房中吃了晚饭,陆准和韩家兄弟俩扯这扯那聊了半天,门口传来脚步声,随後门被推开,李振山一步迈进来,看到了陆准,呵呵笑着过来跟他握手:
“我是李振山,咱们还是第一次打照面儿吧,这脸盘子,这精神气儿,活脱脱跟你爹一个样子。”
陆准微笑着点点头:
“是,我这次回来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要把我们哈尔滨的党员组织起来,恢复经济建设,打好大後方的基础。”
“嘿,你小子,这领导风范一下子就起来了。”
李振山拉了张板凳坐下来,
“那咱们以後就得叫你陆队喽……”
沉默席卷了这个屋子,所有人不说话了。
李振山自觉失言,垂下了头,迟疑一会儿,打了个哈哈,岔开话题,
“你还没见着小寒小赵他们吧?估摸着快回来了,明儿你可以去那儿看看,不得不说,他们可真厉害,识字班都给办上了。”
韩志鸿不紧不慢嗑着瓜子儿,推了一把李振山:
“唉,明儿干啥?现在晚上正开课,现在去看呗。”
“行行行。”
李振山笑呵呵的站起来,拉起陆准,将他推出门去。
房间不大,里面挤挤矮矮坐了二十多个人,年龄也参差不齐,下到六七岁的小姑娘上到白发苍苍的老妇人,都坐在一起齐刷刷的仰着头看着那块小黑板。
赵青冥正站在讲台前,用粉笔在黑板上工整地写下“妇女能顶半边天”七个大字。
“姐妹们,跟我读:妇女能顶半边天。”
“这句话是什麽意思呢?”
她目光扫过台下每一个人的脸,看见最後排那个总是低着头的年轻女子悄悄擡起了眼睛。
“就是说,我们女人和男人一样,能够创造价值,建设国家。”
她继续说,走下讲台,来到她们中间,
“新中国成立了,我们妇女彻底解放了。但解放不只是口号,我们要识字明理,要有自己的工作事业,要成为社会的主人翁。我们的价值并不只是传宗接代,我们能够创造出属于自己的价值,为建设新社会添砖加瓦的价值。”
角落里,一个约莫四十岁的妇女怯生生地举手:
“赵老师,我……我都在家待半辈子了,现在学认字还有用吗?”
“王秀兰,您昨天不是第一次自己读出工厂的通知板了吗?”
赵青冥温暖地笑着,
“听说您还帮助其他女工理解了加班补贴的政策?”
王秀兰顿时红了脸,却挺直了腰板:
“是,是啊,那上面写着每小时多加五分钱呢!”
课堂里响起轻轻的笑声和赞叹声。
她不好意思的笑着:
“赵老师,还得多谢谢你呢……给我改了这样一个好听的名字,我先前的名字……我自己都叫不出口。”
赵青冥走到她面前,拉住了她的手:
“你知道吗?当我第一次在花名册上看到‘王秀兰’这三个字,我心里就特别欢喜。这是个好名字,秀外慧中,兰心蕙质。像咱们东北黑土地上开出的花,经得起风雪。”
她的手微微收紧,声音沉了些,但依然温和,
“原来你的名字,赔钱,这两个字不是你的名字。那是一个混账的,落後的念头强塞给你的标签。它骂的不是你,是那些编出这名字的人的愚昧。”
有泪水从王秀兰的眼睛里涌出来,被赵青冥擡手轻轻的擦去:
“你瞧瞧你自己,秀兰。这三个月,你一天工没耽误,下了工就来学习,你这麽要强,这麽能干的一个好同志,哪里‘赔钱’?你是咱们新社会的宝,是建设国家的栋梁。”
她回过头,看向房间里坐着的所有的妇女同志,
“咱们妇女能自己劳动挣工分,能识字明理,能顶门立户,婚姻法给咱们撑腰,谁也不许再作践咱们。名字是爹妈给的,咱们没办法选。可路是自己走出来的!咱们能自己把腰杆挺直了。”
陆准等人轻手轻脚地待在窗户外,竖着耳朵听着,几人相视一笑。
屋子里的声音又起来了,女人们读着黑板上的字,声音混杂在一起:
“妇女能顶半边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