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儿,我的弦儿……”
她伸出了粗糙的手,小心翼翼的抚上了陆准的脸颊,无神的眼睛终于有了焦距,眼泪刷的一下下来了,
“我苦命的孩子终于回来了……”
陆准向後缩了缩,堪堪躲开:
“秦大娘,您认错人了,我叫陆准,是赵青冥的战友。”
“弦儿,来屋里,让娘看看……长高了,长胖了……”
秦惠芝死死的拽着他,将他拉到屋里按在了凳子上。
陆准不知所措,只能回过头去看赵青冥。
“秦嫂子您真认错人了,这不是周弦。”
赵青冥上来解围。
“啊……”
秦惠芝的眼中有了一瞬间的茫然,不知所措的将手放下,後退几步,
“那我的弦儿呢……这狠心的孩子哟,这麽多年也不知道回来看看……”
“会回来的,嫂子您放心,周弦……会回来的。”
赵青冥轻轻的拍着她的後背,从桌上的篮子里取出一个馍,递到她手里,
“您先顾好自己的身体。”
秦惠芝一下又一下的点头,咬了一口手里的馍,擡头冲着陆准笑:
“我认得你,你是我们家周弦的朋友吧?你帮我给他带句话,叫他早点回来,我给他留了好东西吃呢,粮,菜,我前个日子都去小日本那领来了,咱家不缺吃的,你让他回来就行……”
赵青冥偷偷的冲着陆准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话。
从房子里出来,赵青冥照样锁好门,将钥匙压到了院子里的砖头底下,陆准此时才有机会开口发问:
“这是怎麽了?”
“说来话长。”
赵青冥掩上了院门,带着他往回走,
“日本人走後不久,警察厅里面的人员名单被放出来,里面就有她儿子周弦的名字,按理来说,警察厅的人,还有没来得及逃走的人都被带改造所去了,可偏偏她儿子不在,一查调动情况,早在两个多月前送到平房去了……平房那地儿……哪里还有活人呢……”
她将空篮子从左胳膊换到右胳膊,继续向前走,
“从那後,这秦嫂子就疯了,我隔段时间就来给他送点馍,送点粮,照顾照顾,至少饿不死。”
赵青冥眨了眨眼睛,将鼻头的酸意压下来,
“都是苦命的人啊……但生活总归要有个奔头,就像每天,等着这太阳升起来。”
那时候的太阳高高升起,阳光平等的拥抱着每一寸土地。
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从某个小作坊里传来,节奏稳定而有力,剃头挑子停在街角,老师傅拿着剃刀,正给客人光滑脸上敷热毛巾,说书的茶馆里,夥计忙着擦抹桌椅,准备迎接上午的第一拨茶客。
孩子们光着脚丫在巷子里追逐嬉闹,笑声清脆,公用的水龙头旁,主妇们一边洗菜淘米,一边拉着家常,聊着柴米油盐,也聊着今後的光景。
时光正在努力用它自己的温度慢慢抚平这座城市的伤口,同时铭刻下过去腥风血雨的峥嵘岁月。
他们站在阳光里,太阳的金粉铺了满身,铺得漫山遍野。
他们看到,阳光中的一切,哪怕是一粒灰尘,都在竭尽全力的歌唱着,歌唱着生生不息,万世昌隆。
降幡垂落血未干,孤旗犹卷旧城关。
客居当世难自栖,可惜凤凰不涅盘。
卸甲归城寻故冢,再拾焦土中杏坛。
寒夜烬明焚往契,长歌破晓山河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