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润又惊又怒,问:“怎麽回事?总不会是失足罢?今日是谁当值跟着他们?”
“是……是张太监。”
“他人呢?”
僧人道一声阿弥陀佛,“张太监在林子里睡着了。三位小施主早上起来玩拣豆子,失足坠井。”
“三位?”傅润冷笑,“老九也在?他人呢,传他来!”
傅琊失魂落魄,任凭两个小太监搀扶至殿外,擡脸见傅润面色阴沉,眼角滚落几滴热泪。
傅润与兄弟姊妹不和,素来不吃自家人这一套,光火得很,问:“人是你推下井的,嗯?”
“不丶不是!二哥误会我了!我虽然从前欺负过几回阿诚,但我待阿是极好的。再者……阿和阿诚是丶是大哥的儿子,大哥不管怎麽说都是我的胞兄,长兄如父,我再混账,既然知道大哥生死不明,所留血脉唯独阿丶阿诚,也不会对他们下毒手啊。二哥息怒。”
傅润轻笑一声,压低声线问他:“这几句话你背了一路罢?你再想想。老九,你若敢骗孤,太子七年前就是庶人,按宗牒丶孤才是你的长兄,孤长你十三岁,替父皇打死你也不算是不悌。”
“且慢!”一声求情如泣如诉丶千回百转,徐太後推开挡路的宫娥,急道:“陛下容老身一言。”
傅润:“太後想说什麽。”
李少臣一案进展之快有如神助。
从传唤到定罪,不过短短数日光景。
李相救子心切临时“反水”供出行贿账本就不谈了,据晋毅暗访,其中竟还有徐家人的手笔。
这是什麽意思?
怕他再查下去,疯疯癫癫喊着要做太上皇的李少臣会把宫宴的事抖落出来?
徐太後怀疑眼前的年轻人知道了什麽,别过脸抹泪道:“小九年幼,陛下难道忘了。小九七岁就离开老身去圆通阁住,他一个孩子,吃穿用度规格骤减,十岁了,远不如陛下当年高大。这样的小身板,同阿诚玩闹还罢,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推阿下井?阿九岁了啊。”
她常说自己做好了失去长子的准备,毕竟母子连心,突然得知长子血脉俱陨,如何不伤痛!
泪是真的,不分青红皂白护着幼子也是真的。
傅润盯看徐太後保养得宜的侧脸,暗暗出神,眼前浮现母妃死前血淋淋的十指,蹙眉道:
“老九,起来。你再想想,那可是你……胞兄唯二的孩子,你若有歹心,不得善终。你发誓。”
他要给徐氏一点希望,再将她彻底打入谷底,以此慰藉他未出世便夭折的弟弟妹妹们的魂灵。
徐太後柳眉微展,连忙俯身催促儿子,“小九,快,你快发誓。”
傅琊眼底滑过恨意,吸着鼻子低头认错,“我发誓,我若害了大哥的儿子,不得……不得好死。”
傅润短促地笑了一声,“滚回去吧。此事与你究竟有无关系,孤的人自会查明。”
他谁都不信,岂会信区区赌咒。
徐太後抱住傅琊,咬唇再求情道:“陛下,老身听闻圆通阁的僧人行事严苛,动则打骂,每日上堂讲经,小九他们也要去听。寺里到底太清苦了,今日又发生如此祸事,求陛下——”
傅琊这时候格外规矩,缩在徐太後怀里一动不动,眼圈悄悄泛红,眼眸流露一丝孺慕之情。
孺慕?
傅润被自己突来的想法恶心到了,神情冷若冰霜,命圆通阁的僧人随他去宝庆殿。
他走到一半,低声吩咐王长全,“回去,说孤准了,改去大慈恩寺,就住在太子的屋里。太後不是思念成疾麽,百姓既说孤纯孝,哼,纯孝。那麽下月起,许老九每两月入宫一次。”
王长全:“是。奴婢省的。”
僧人从徐太後闯进来以後一直保持着沉默,此时犹豫半晌,弯腰行礼,双手合十低眉叹道:
“陛下万岁万万岁。贫僧不敢妄言,不过……小施主心藏妖魔,行事乖戾。”
傅润脚步不停,“孤知道。他同傅璨撒谎构陷孤时的神情一模一样。此事他总脱不了干系。”
*
午後,附近县城为看行刑专门赶至京都的百姓熙熙攘攘地排队出城。
大夏天杀头,还都是朝廷叱咤风云的大官的脑袋,几十年也未必赶得上一回呢。
“可惜没见着陛下。”
“嗐,陛下多金贵的身子啊,见这麽多老百姓来看他,肯定怕里面藏有刺客。”
“这麽说,还是我们人太多的缘故?”
“得啦,你叫你儿子好好念书,将来考中举人再过了会试,总有见陛下的时候。”
“唉,不提那个小畜生。他明年能考个秀才回来,我都敢跪下给他磕头,再叫他一声爹!”
……
飞玄打了个响指,收回探出去的上身,嘀咕道:“大皇帝不纳官人家女儿,怎麽来这种地方。”
傅润手握折扇轻敲飞玄的头,干坐着生气——他有什麽气可生的,思来想去还是不高兴,推开身侧两掌长宽的方形木窗,忍着一寸寸浸润心肺的不快轻声喊道:“赵六。”
陪母亲回定国公府吃饭,饭後被好客的表哥表弟强拉来花楼听曲的赵彗之不肯进楼,长身挺拔如修竹,剑眉星目,站着便有一种尘俗难寻的正气,两厢僵持之际,乍闻声音,止步回眸。
傅润舌尖抵着昨夜下唇被咬破的地方,两颊气鼓鼓的,打量他的穿着,忽然啪地关上车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