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执
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沉沉地包裹着黑傩山寨。白日里鲜花装点的祭坛区域,此刻只剩下扭曲图腾在惨淡月光下投下的丶如同鬼爪般的阴影。
谢铭的房间里,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一盏昏黄的油灯在桌面上跳跃,将三个人紧绷的脸映照得明暗不定。桌上,散落着几块颜色深沉的矿石样本,在灯光下折射出幽光。
武安平坐在谢铭对面,双手紧握成拳压在膝盖上。他压低的声音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焦灼:“。。。。。我们亲眼看见的!那三个老人就那样被送进山洞等死!那个叫阿岩的壮汉,就在贡玛长老眼皮子底下!脸上还带着那种憨笑!就那麽比划着。。。。”他猛地擡手,做了一个横向切割喉咙的动作,眼神死死盯着谢铭,“‘帮他们完成奉献’!他说的!就那麽简单!那不是习俗,谢铭!那是谋杀!是邪教!”
谢虞蜷缩在旁边的竹椅上,脸色惨白如纸。她用力点头,声音带着哭腔和恐惧:“哥!是真的!武哥没骗你!这里确实不对劲儿!你想想我之前的噩梦!”
谢铭靠在椅背上,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上的一块矿石,那冰冷滑腻的触感,仿佛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魔力。他并没有亲眼目睹老人进入山洞丶那汉子笑着做出割喉手势的一幕,此刻听着武安平斩钉截铁的控诉和妹妹带着哭腔的恐惧,心底本能地升起一丝不以为意,还有一种被巨大利益和侥幸心理驱动的抗拒。
“武子,小虞,”谢铭的声音带着一丝烦躁和强作镇定,“我知道你们紧张。这地方文化是有点怪,那些图腾,那些符号确实奇特。。。。。但谋杀?活人献祭?把老人放进山洞等死?还当着长老的面笑着比划割喉?这。。。。。这也太夸张了。”
他拿起那块矿石,在灯光下转动着,矿石散发出的光芒似乎吸引了他部分的注意力,“也许。。。。。也许就是某种特殊的仪式手势?或者表达方式不同?你知道这些深山里的民族,有时候表达比较。。。。。原始直接。”他试图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为正在洽谈的合作和即将到手的财富铺路。但内心深处,理性却让他无法完全忽视武安平的话。
他顿了顿,看着武安平那因愤怒和失望而更加冷硬的脸,又看了看妹妹眼中深切的恐惧。多年的服役生涯磨砺出的警觉和对战友丶对妹妹的信任,终究还是让他脸上的轻慢收敛了几分,语气也严肃了一些:“好吧,就算。。。。。就算他们真有这种我们无法理解的‘传统’。但那又如何?武子,我们是来做生意的!不是来研究他们民俗的!矿脉就在那里!储量丶纯度,都是顶级的!只要谈成合作,他们出地方出人力,我们出技术设备,钱到手,立刻走人!谁管他们那奇怪的习俗!我们只谈利益,不谈交情!井水不犯河水!”他像是在说服武安平,更像是在说服自己,声音里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赌徒心态。
“只谈利益?井水不犯河水?”武安平几乎要气笑了,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冰冷的绝望感笼罩着他。他看着谢铭眼中那份被财富彻底蒙蔽的侥幸和天真,看着他手中那块仿佛在无声蛊惑的矿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他仿佛看到一条毒蛇正在吐着信子,而谢铭却主动将手伸过去,还安慰自己那只是条温顺的草绳。
“谢铭!你醒醒!和一群把活人献祭当‘传统’丶当‘奉献’的人谈合作?你指望他们守信用?你指望拿了钱他们就会放我们平安离开?这样漠视他人生命,还是和他们沾亲带故的老人生命的人!你猜猜他们到底会怎麽看待我们这些陌生人!”武安平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拔高,随即又被他强行压下,变成一种嘶哑的低吼。
他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思维迟滞,仿佛大脑被裹上了一层粘稠的糖浆。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丶带着淡淡香灰味的气息,似乎更加浓郁了。他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试图驱散这令人烦躁的倦怠感,却感觉那香气如同活物般钻入鼻腔,试图抚平他紧绷的神经,软化他尖锐的判断。桌上那些矿石散发出的微弱波动,也像催眠的摇篮曲,轻轻拍打着他的意志壁垒。
房间内陷入一片死寂。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在三人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谢铭烦躁地用手指敲击着桌面,手指碰撞木头发出沉闷的“笃笃”声。谢虞紧紧抱着自己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肉里,眼睛里闪烁着各种复杂的情绪。武安平则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不仅是身体的,更是精神上的。他感觉自己仿佛在与整个寨子弥漫的丶无形的力量对抗,而这力量正一点点地侵蚀着他。
突然,武安平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倒了身後的竹凳,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怎麽了?”谢虞被吓了一跳,紧张地问,“武哥?你听到什麽了?”她下意识地看向紧闭的窗户和门缝,仿佛那里潜藏着无形的怪物。
谢铭也停下了敲击,疑惑地看向他。
武安平没有回答谢虞。他像一头警觉的猎豹,无声而迅捷地移动到窗边,侧耳倾听。窗外,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吹过远处竹制图腾发出的丶单调而持续的“沙沙”声。
“是不是。。。。。风声?”谢虞的声音带着颤抖,她也听到了那无处不在的“沙沙”声。
武安平依旧沉默。他锐利的目光穿透窗纸的缝隙,投向外面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他的耳朵捕捉着风声的每一个细微变化。那“沙沙”声。。。。。。似乎太规律了?在某个瞬间,风声的间隙里,仿佛夹杂着一丝极其轻微丶不同于竹叶摩擦的。。。。。。布料摩擦声?又或者,只是风声本身在幽谷中的回响?
他无法确定。但那丝淡淡的被窥视的感觉,如同冰冷的蛇,缠绕上他的神经。
他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翻涌着冰冷的寒芒和一丝困惑。他什麽都没说,只是对谢铭和谢虞轻轻摇了摇头,然後弯腰扶起倒下的竹凳,动作恢复了之前的沉稳。
“我累了,先回去。”武安平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谢铭,我的话,你再好好想想。小虞,锁好门。”他不再看两人,径直走向门口,拉开门快步走了出去。
他需要空间,需要冷静,需要对抗这该死的丶侵蚀他意志的疲惫感。
回到自己那间竹屋,武安平反手插上门闩,背靠着冰冷的竹门,长长地丶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油灯都没点,他摸黑走到屋子中央的木桌旁。桌上放着一个粗糙的铁盆和半桶清水。
他感到自己的脑子像一团被搅乱的浆糊,思维迟钝,感知也变得模糊。那汉子笑嘻嘻地做出割喉手势丶谢铭那愚蠢的侥幸丶空气中挥之不去的香灰味丶还有那该死的矿石给他的诡异感觉。。。。。。所有的一切都混杂在一起,让他心烦意乱,几乎无法进行有效的思考。这不像他!作为最精锐的特种兵,他经历过无数高强度训练,经历过生死边缘,神经早已锤炼得如同钢铁,即使在最恶劣的环境下也能保持清醒的判断!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那种挥之不去的迟滞感丶思维粘稠感。。。。。。太反常了!难道他们真的被神不知鬼不觉的下药了?他再次强迫自己复盘起进入寨子後接触到的一切,他回忆着每一餐,每一口水,味道丶口感丶同桌寨民的状态。。。。。。。都毫无破绽啊,但他身体和精神的异常反应却是真实的!难道。。。。。真有一种未知的丶无法检测的。。。。。。能潜移默化影响神智。。。。。削弱警惕。。。。麻痹判断力的。…神药?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
他猛地抄起水桶,将冰冷的清水“哗啦”一声,当头浇下!
刺骨的寒意瞬间穿透头皮,激得他浑身一颤,混乱的思绪仿佛被这冰水强行冲刷开一条缝隙!短暂的清醒如同闪电划破迷雾!
他不敢再赌那一丝侥幸了!必须立刻行动!必须马上带所有人离开!立刻!这个念头无比清晰!
他猛地转身,就要冲向门口!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
一股淡薄的丶带着浓烈花香气味的烟雾,无声无息地从窗缝中飘洒进来,瞬间弥漫在狭小的竹屋内!
武安平猝不及防,猛地吸入了好几口!那甜腻的花香瞬间盖过了他之前闻到的所有气味,霸道地钻入他的鼻腔,直冲大脑!
“唔!”他闷哼一声,只觉得一股强烈的眩晕感如同重锤般狠狠砸在太阳xue上!眼前的一切瞬间天旋地转!他试图屏住呼吸,但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开始发软,四肢百骸的力量迅速消散!
“糟了!”在意识被彻底淹没前的瞬间,武安平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求生的本能和刻入骨髓的训练让他做出了最後的挣扎!他猛地擡起左臂,毫不犹豫地张开嘴,用尽残存的力气,对着自己的小臂狠狠咬下!牙齿深陷皮肉,剧烈的疼痛瞬间盖过了眩晕!
“呃啊!”一声压抑的痛哼从他喉咙里挤出。剧痛让他获得了一丝清明!他踉跄着试图站稳,右手本能地摸向腰间的开。山刀!
砰!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竹门被一股巨力猛地撞开!一个黑影如同鬼魅般扑入!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武安平只来得及看到一个模糊的丶带着狞笑的脸庞轮廓,以及一只带着可怕风声丶直击他太阳xue的硕大拳头!
“呃”武安平只觉头部遭到重击,眼前一黑,那刚刚被剧痛唤起的最後一丝清明瞬间被彻底击碎!他高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瘫倒在地,彻底失去了意识。那黑影迅速蹲下,动作麻利地检查了一下,确认他完全昏迷後,才对着门外黑暗处比了个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