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
木门在身後沉重地关上,隔绝了暗室里那股浓重的血腥味丶绝望气息,以及。。。。。那个女孩唇上残留的丶带着铁锈般咸腥的温度。霍清站在昏暗的石廊里,没有立刻离开。她背对着囚室的门,如同凝固的黑色雕像,只有胸腔里那颗许久未曾如此剧烈搏动的心脏,泄露了一丝不平静。
她竟然。。。。。。
区区一个祭品,一个即将被献给山灵的人牲,竟敢如此冒犯她!强吻?用那种蛮横的方式,将带着血腥和绝望气息的舌头试图侵入她的领地?这简直是对她掌控者地位的亵渎!霍清下意识地再次用力擦拭着自己的下唇,指腹传来细微的麻痛感,却怎麽也擦不掉那种被侵犯丶被灼烫的异样触感。一股强烈的丶想要折返回去,让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立刻品尝到更深刻痛苦的冲动在她血管里奔涌。
然而,这股纯粹的怒火之下,另一种更复杂丶更陌生的情绪却在悄然滋生。
有趣。
这个词再次不受控制地跳入她的脑海,连她自己都感到惊异。
她来囚室,本是带着一种冷酷的鉴赏心态,想看看这张酷似母亲的脸庞在绝对的绝望中会呈现出怎样破碎而甜美的表情。她预料中的是崩溃丶哭泣丶歇斯底里的哀求,那才是献给山灵最标准的哀鸣前奏。
可她看到了什麽?
一片死水般的平静。空洞的眼神,苍白的脸,却透着一股被抽干所有情绪後的丶近乎虚无的接受。这平静没有取悦她,反而让她感到一丝莫名的。。。。。。烦躁?仿佛精心编排的剧本被擅自篡改。
然後,是那石破天惊的一吻。
霍清不得不承认,那一刻,她的大脑出现了短暂的空白。不是排斥,而是纯粹的丶难以置信的惊愕。这个看似柔弱丶一路依赖他人的女孩,在药物影响褪去丶陷入孤立无援的绝境後,竟然在短短一两天内,做了这麽多事?
复盘细节:她梳理了逃亡路上的种种“巧合”和陷阱,对武安平産生了怀疑。
精准推测:她竟然从自己夜间的窥视,从那看似不经意的肢体接触中,精准地推测出了自己的性向!这份洞察力,绝非一个脑袋空空的网红所能拥有。
绝地反击:最让霍清震动的是,她选择了最直接丶最疯狂丶也最具冲击力的方式──将自己作为筹码,赤裸裸地抛了出来,换取一条生路。这份在绝境中迸发出的丶像野兽一般的求生意志和。。。。。。狡黠的胆魄,让霍清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意外。
如果说在来囚室之前,霍清对谢虞这张脸丶这份与母亲的联系所産生的不舍只有一分,那麽此刻,这丝不舍已经悄然增加到了三分。这三分里,混杂着对那份相似容颜的不忍,对那份意外展现的韧性和智慧的一丝欣赏。甚至,还有一丝被那不顾一切的强吻所挑起的丶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丶隐秘的悸动?
这份复杂的感觉让她烦躁,也让她感到一丝失控的危险。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所以,她开口了。说出的信息,半是出于一种连她自己都未完全理清的冲动,半是出于一种冰冷的评估。
“那个武安平还活着。”──抛出一点希望,看看这女孩在希望与绝望交织的钢丝上,会如何挣扎?她的痛苦是否会因此更加复杂丶更加美味?
“献祭将在三日後。由一张写着山灵意志的签文选择被献祭的对象。”──告知规则,既是压力,也是给她一线时间的缝隙,看看这缝隙能带来什麽?
“三天後的清晨你们就会被送往祭台。。。。。。必须得围观被山灵选中的祭品的死亡。”──强调残酷性,将恐惧的绞索再次勒紧。围观至亲或同伴的死亡,这种精神凌迟,正是神明最喜爱的祭品调味剂。
最後,在她自己都未完全想清楚之前,那句压低声音的暗示已经脱口而出:
“抽签时选择有木刺的。”
说完,她立刻後悔了。这太明显了!这几乎是明示!她为什麽要这麽做?是因为那三分不舍?还是因为想看看这个有趣的猎物,抓住这根稻草後,能否在祭台上上演更精彩的求生戏码?或者。。。。。。。仅仅是因为被那个吻搅乱了心神,下意识地想给予一点。。。。。。回应?
她不敢深想。在谢虞那双仿佛能看透她混乱心绪的眼睛注视下,霍清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狼狈。她只能匆匆丢下一个复杂的眼神──那眼神里有警告,有审视,或许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然後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转身离开。
石廊的冰冷空气包裹着她,却无法平息她内心的波澜。她快步离开,走向神殿深处更冰冷的阴影,试图用绝对的黑暗和寂静,重新冻结自己那颗被意外搅动的心。然而,唇上那抹异样的触感和女孩那句“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的低语,却如同魔咒般萦绕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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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关上了,世界重归黑暗和死寂。後背撞击石壁的钝痛和左手掌心撕裂般的剧痛交织着,让谢虞几乎晕厥。她靠着冰冷的石壁滑坐在地,急促地喘息,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的闷痛。
然而,身体上的痛苦此刻都微不足道了,她的全部心神,都被霍清离去前抛下的那几句话死死攫住。
武安平还活着!这个消息瞬间点燃了她几乎熄灭的希望。他还活着!那个沉默的守护者还在!这不仅仅是一个名字,更是一个象征──他们还没有被彻底碾碎!哥哥。。。。。哥哥是否也还有一线生机?
献祭在三日後,由一张写着山灵意志的签文选择献祭的对象。三天!短暂得令人窒息,却又给予了一丝喘息的空间。
其他人必须围观死亡。谢虞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要亲眼看着亲人朋友。。。。。被献祭?黑傩人他们不仅要毁灭肉。体,还要用幸存者的恐惧和绝望作为祭品。明天,谁会是第一个?
最後,是那句低语:
“抽签时选择有木刺的。”
抽签?决定谁第一个走向死亡的仪式。有木刺?霍清在暗示什麽?生路?还是更深的陷阱?
谢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剧痛和眩晕中艰难地梳理着霍清的动机:
那个吻和自己提出的交易有效吗?霍清的反应证明,她的筹码并非毫无作用。霍清被震惊了,甚至有些狼狈。那份对她容貌的特殊情愫丶对她突然展现的韧性和狡黠的兴趣,甚至可能被那个强吻勾起了一丝隐秘的欲望,让霍清産生了动摇。
因为有趣?霍清离开前眼中闪过的兴味绝非错觉。一个本以为会轻易崩溃的猎物,却展现出让她意外的顽强和。。。。。胆魄。这让她觉得有趣。而一个有趣的玩具,或许值得给一个渺茫的机会,看看她还能挣扎出什麽花样?她的挣扎和随之而来的痛苦,或许比单纯的死亡更能取悦她?
霍清对她有不舍?谢虞相信这是真的。霍清对她这张脸有不舍,对她今日不按规则出牌的行为也産生了兴趣,虽然这丝不舍和兴趣不足以让霍清背叛信仰直接救人,但或许足够让她在规则之内,悄悄递出一根可能救命的稻草。
“选择有木刺的。”──这很可能意味着,有木刺的签,代表着不被选中作为第一个祭品。木刺,象征着瑕疵丶不完美。在崇尚纯净的邪神祭祀中,带有瑕疵的祭品,或许不够资格成为献给邪神的头彩?
霍清到底可信吗?巨大的疑虑如同阴影笼罩。这会不会是霍清另一个冷酷的游戏?故意给出错误的暗示,让她在抽签时满怀希望地选择木刺,结果却发现自己被第一个选中,从而在希望瞬间破灭时品尝到更极致的痛苦和绝望?完全有可能!霍清的本质是冰冷的邪神信徒,她的善意可能包裹着更深的恶意。
但是。。。。。
她还有别的选择吗?坐以待毙,献祭那日几乎必死无疑。抓住霍清递出的这根稻草,哪怕它通向的是刀山火海,也至少还有一线挣扎的生机!这是她为自己,也为可能还活着的武安平和哥哥,争来的唯一机会!
她仔细回忆霍清说这句话时的状态:转头看了一眼牢门,压低声音,语速极快,说完立刻深深看她一眼就离开。。。。。。这不像戏弄,更像是一种隐秘的丶带着风险的信息传递。
赌了!
谢虞下定决定。献祭那日,祭台之上,抽签之时,她必须拿到那支有木刺的签!无论那意味着什麽,这都是她唯一的生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