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与现实
篝火昏黄的光线在潮湿的石廊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霍清面无表情地走在前面,谢虞踉跄地跟随着。
霍清在一扇简陋的木门前停下,示意看守打开。门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一股伤口腐败的腐臭气息扑面而来。
石室不大,只有一张铺着干草的简陋石床。谢铭就躺在上面。
谢虞的目光瞬间凝固,心猛地一抽!
谢铭的状态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百倍,他断腿的伤口被草草包扎着,但肮脏的绷带根本无法掩盖下面严重的感染和溃烂。暗红发黑的脓液浸透了绷带,边缘的皮肉呈现出青黑色,肿胀得吓人,甚至能看到一些细小的丶蠕动的白色蛆虫!他的脸色是死气沉沉的蜡黄,嘴唇干裂起皮,渗着血丝。他闭着眼睛,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丶如同破风箱般的杂音,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
“哥。。。。。哥哥。。。。。”谢虞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扑到石床边。
似乎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谢铭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涣散,瞳孔无法聚焦,茫然地在昏暗的光线中游移,最终落在了谢虞满是泪痕和血污的脸上。
然而,那眼神里没有认出妹妹的清醒,只有一片浑浊的丶孩童般的懵懂。
他咧开干裂的嘴唇,露出了一个虚弱却异常灿烂的笑容,声音嘶哑而飘忽,带着一丝温柔:
“小。。。。。小虞?。。。。。怎麽哭了?。。。。”
谢虞的眼泪瞬间决堤!她紧紧抓住哥哥滚烫的手,泣不成声。
谢铭似乎感觉不到手上的力道,也看不到妹妹的悲痛。他沉浸在自己的幻觉里,眼神飘向石室冰冷的屋顶,仿佛看到了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後。
“是不是。。。。。又想吃冰棍了?。。。。。”他断断续续地说着,语气像是在哄一个委屈的小女孩,“别哭。。。。。哥有钱。。。。。哥帮同学写作业赚了钱。。。。。走。。。。。哥带你去买。。。。。买那个。。。。。带巧克力的。。。。。你最爱吃的。。。。。”
童年的记忆碎片,在谢铭高烧混乱的大脑中,成了他逃避眼前无边痛苦的唯一避风港。他断断续续地讲诉着,声音微弱却充满了温情:
“。。。。。还记得。。。。。咱家门口那棵老槐树吗?。。。。。夏天。。。。。蝉叫得可响了。。。。。你总嫌吵。。。。。我就爬上去。。。。。给你粘知了。。。。。”
“。。。。。那次。。。。。你非要穿妈的新裙子。。。。。结果摔泥坑里了。。。。。哭得哟。。。。。妈回来差点打我。。。。。嘿嘿。。。。。”
“。。。。。别怕。。。。。有哥在呢。。。。。谁欺负你。。。。。哥揍他。。。。。揍得他满地找牙。。。。。”
每一句童真的回忆,都像一把钝刀,在谢虞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来回切割。她看着哥哥溃烂流脓的断腿,听着他讲述着早已远去的丶无忧无虑的童年,巨大的悲痛和荒谬感如同海啸般将她彻底淹没。她再也无法抑制,紧紧抱着哥哥滚烫的手臂,将脸埋在他散发着腐败气息的衣袖上,发出了撕心裂肺丶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嚎啕大哭!
“哥──!!!是我啊!是我!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啊──!!!”她的哭声充满了绝望的悲鸣,在狭窄的石室里回荡,令人心碎。
霍清站在门口,背对着石室内的惨状,没有进去。她听着门後谢铭那温柔的丶充满童真的呓语,听着谢虞那撕心裂肺丶仿佛要将灵魂都哭出来的绝望哀嚎。
烦躁。
一种前所未有的丶尖锐的烦躁感,涌现在霍清的心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她明明得到了她想要的!谢虞彻底崩溃了,在她面前毫无保留地展现着最极致的痛苦和绝望。这难道不是她精心策划这场游戏所追求的杰作吗?看着一个酷似母亲的存在,在她一手导演的悲剧中沉沦丶破碎,这难道不该让她感到一种扭曲的满足吗?
可是,为什麽?
为什麽此刻听着那悲恸的哭声,看着谢铭那副在幻觉中寻求慰藉的惨状,她非但没有丝毫愉悦,反而感到一种。。。。。无法言说的空虚和。。。。。厌恶?像是对着自己精心雕琢却最终发现毫无价值的劣质品。
她突然不知道了。
不知道继续这种残忍的游戏,把谢虞彻底逼成行尸走肉,或者逼疯,究竟还有什麽意义?一个失去灵魂丶只会流泪的躯壳,和一个彻底疯癫的疯子,对她而言,有什麽区别?不过是两件无趣的丶甚至令人作呕的失败品罢了。她最初想要的那种在钢丝上挣扎丶在希望与绝望间反复沉浮的趣味呢?似乎随着谢虞在祭台後的彻底崩溃,也一同消失了。
更让她心惊的是──她怎麽会对谢虞如此在意?
按理说,谢虞死不死,疯不疯,跟她霍清有什麽关系?她不过是山灵意志的执行者,或者说,一个随心所欲的观察者。谢虞只是她漫长生命中一个稍显特别的实验品,一个消遣。就像她曾经旁观过无数其他祭品的死亡一样,为什麽偏偏对这个谢虞,她投入了如此多的关注?从最初的兴味,到後来的愠怒,再到此刻的烦躁和。。。。。迷茫?
这种超出掌控的在意,让霍清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慌和烦躁。她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非常不喜欢!
她猛地转过身,冰冷的视线扫过石室内紧紧相拥丶一个沉浸在虚幻童年一个沉浸在现实地狱的兄妹俩。谢虞那绝望的哭声像魔音穿脑,让她心烦意乱。
“够了!”霍清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刺骨的寒意,瞬间压过了谢虞的哭声,“把他伤口处理干净!用最好的药!”
她对着门口看守下令,语气冰冷。说完,她仿佛多待一秒都难以忍受似的,转身大步离开,只留下一句带着明显烦躁的馀音:
“别让他死了!”
石室内,谢虞的哭声渐渐变成了压抑的丶断断续续的呜咽。她紧紧抱着哥哥,仿佛那是她在这冰冷地狱里唯一的浮木。而谢铭,依旧沉浸在他那阳光明媚丶蝉鸣阵阵的童年幻觉里,脸上带着虚弱的丶无忧无虑的笑容,断断续续地哼着不成调的童谣。
霍清快步走在阴冷的石廊中,脚步声在空旷中回响。她试图将谢虞那张被泪水血污覆盖丶充满绝望的脸从脑海中驱逐出去,试图找回那份属于永生者的丶俯瞰衆生的冰冷平静。但谢虞的哭声,谢铭的童谣,还有她自己心中那份陌生的烦躁和困惑,死死地缠绕着她,挥之不去。
她到底想要什麽?她烦躁地握紧了拳头,指尖深深陷入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