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求
霍清几乎是逃离了那间弥漫着腐败气息和绝望哭嚎的石室。谢铭童真的呓语和谢虞撕心裂肺的哭声如同跗骨之蛆,在她脑中反复回响,搅得她心烦意乱,那股莫名的烦躁感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愈演愈烈。
她脚步不停,径直穿过幽暗的石廊,走向山寨深处那座最为庄严肃穆丶供奉着山灵图腾的古老石厅。贡玛长老通常在那里冥想,与山灵沟通。
石厅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盏长明油灯在巨大的丶扭曲的图腾石柱下散发着微弱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丶陈旧的香灰和某种冷冽矿石的气息。贡玛长老盘膝坐在中央的蒲团上,闭目凝神,枯瘦的手指间拈着一串黝黑的丶仿佛某种生物骨骼磨制的念珠。
霍清的身影出现在石厅入口,带着一丝焦躁。她没有行礼,也没有客套,直接走到贡玛长老面前,声音是惯常的平静,却少了几分往日的疏离,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长老。”霍清开口。
贡玛长老缓缓睁开眼,明亮的目光落在霍清脸上,似乎早已预料到她的到来。她的眼神深邃,仿佛能穿透她强装的平静,看到她内心的波澜。
“阿清。”贡玛长老的声音苍老而平和,“何事扰你心神?”
霍清沉默了一瞬,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与内心的某种冲动抗争。最终,她直视着贡玛长老的眼睛,提出了那个在她心中盘旋丶甚至让她自己都感到惊异的请求:
“献祭只需要六个人。我们寨子出三个,外来人出三个。”她的声音平稳,仿佛在商量一个再合理不过的交易,“。。。。。能不能控制抽签,献祭那个陆皓,留那对兄妹一命?”
贡玛长老拈动念珠的手指停顿了。她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深深地丶探究地凝视着霍清。那目光里没有惊讶,没有愤怒,只有一种了然于胸的平静和一丝。。。。。复杂。
良久,贡玛长老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置喙:
“阿清,你提其他任何要求,看在你为寨子所做的一切,看在你是山灵选中之人的份上,我都不会拂你面子。”她顿了顿,目光变得无比锐利,仿佛要看进霍清的灵魂深处,“但是,你让我篡改山灵意志,操控神圣的抽签结果?这怎麽可能?”
她的反问如同冰冷的泉水,浇在霍清心头。霍清紧抿着嘴唇,下颌线绷紧,没有反驳,只是那深潭般的眼底,翻涌着更加剧烈的烦躁和一种。。。。。被看穿的恼怒。
贡玛长老的目光在霍清脸上停留片刻,似乎捕捉到了她眼底那丝不同寻常的情绪。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在空旷的石厅里显得格外悠长而沉重。
“你是为了那个。。。。。长得像你母亲的女孩?”贡玛长老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了然和洞悉。
霍清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将目光微微移开,避开了贡玛长老那仿佛能穿透人心的视线。这沉默,本身就是一种默认。
贡玛长老看着霍清这副模样,再次深深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有对霍清异常的担忧,有对山灵意志的敬畏,或许还有一丝对逝去时光的感慨。
“阿清,”贡玛长老的声音放得更缓,带着一种长辈的劝诫,“把他们放到归墟之喉深处去厮杀吧。”
霍清猛地转回头,看向贡玛长老,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在山灵的注视下,在祂的圣所之中,”贡玛长老继续道,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丶冷酷的“慈悲”,“让他们用自己的力量去搏杀,去挣扎。让山灵亲眼见证,亲自选择祂想要的祭品。这是我能做的最大让步。”
她看着霍清,目光深沉:“至于这对兄妹…能不能在厮杀中活下来,能不能最终逃过山灵的意志。。。。。那就看他们自己的命数了。”这看似给了机会,实则将他们投入了更残酷丶更直接的生死炼狱。
贡玛长老停顿了一下,眼睛里流露出前所未有的严肃和担忧,她看着霍清,一字一句地说道:“阿清,这不像你。你何时开始,会对这些俗世的丶注定归于尘土的普通人,産生如此。。。。。牵绊?”
她的声音带着警示,“你身上流淌着山灵赐予的永生之血,承载着祂的意志。这种对凡俗的。。。。。感情,是毒药。它会侵蚀你的力量,模糊你的界限,最终。。。。。会给你带来无法预料的隐患。”
“隐患”两个字,贡玛长老说得格外重。
霍清听着贡玛长老的话,尤其是最後那句警告,如同惊雷在她心中炸响!她一直刻意忽略丶或者说从未真正审视过自己对谢虞那份超出寻常的在意究竟意味着什麽。此刻被贡玛长老赤裸裸地指出来,并冠以隐患之名,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愠怒!
感情?对谢虞?那个懦弱丶愚蠢丶只会哭泣的女孩?这怎麽可能!她只是。。。。。只是觉得那张脸还有观察的价值罢了!贡玛长老在胡说八道!
一股强烈的丶混合着否认和抗拒的情绪涌上霍清心头。她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感,才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静。她不能承认,甚至不能去想贡玛长老的话。
她需要证明!证明自己依旧是那个冷酷的丶俯瞰衆生的山灵使者!证明她对谢虞的特殊关照,仅仅是为了获取更极致的痛苦观察,而非什麽可笑的感情!
“我知道了。”霍清的声音重新变得冰冷而毫无波澜,甚至比平时更加坚硬。她避开了贡玛长老那洞悉一切的目光,微微颔首,“就按长老说的办。在归墟之喉,让山灵。。。。。亲自选择。”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开了石厅。黑色的身影迅速融入走廊的阴影,步伐比来时更加急促,仿佛身後有什麽可怕的东西在追赶。
贡玛长老看着霍清离去的背影,拈动手中的骨珠,眼中充满了深深的忧虑。她低声吟诵了一句晦涩的古语,声音在空旷的石厅中幽幽回荡,仿佛是对某种不可挽回命运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