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山里比山外凉,尤其是夜里。
二人将所带的衣物都盖在了身上,可阿姚依然被冻醒,醒来之後怎麽也睡不着,又不敢轻易起身,生怕吵醒了姜见黎,只能睁着双眼盯着简陋的房梁发呆。
这是她们进山的第三日,三日以来,为了掩人耳目,她们除了去屋外的池边汲水,哪里都没有去过,用来裹腹的都是临走时从家中带出的干粮。日子虽然艰苦了些,但好在没出现什麽意外,既没有追踪的人跟来,也没有野兽出没,除了夜里有些冷,阿姚没觉得有什麽难挨。
娘子说,只需要躲上一个月,一月後,她们就能出山,去见识另一方天地了。也不知娘子口中的另一番天地是何模样?她还从未没有见过大海,更别提出海了。
如此一想,阿姚不免有些兴奋。
“怎麽了?可是觉着冷?”姜见黎翻了个身面对阿姚,伸出手握住阿姚露在外头的手腕,觉察到阿姚的手腕有些冰,便将自己身上盖着的衣裳换到了阿姚的身上。
阿姚连忙拒绝,“娘子,我不冷,我就是,有些兴奋。”
这话半真半假,姜见黎哪里听不出来,却也没揭穿,而是顺着阿姚的话问道,“兴奋什麽?”
“娘子,我还从来没去过海边呢!”黑夜里,阿姚的眼睛亮晶晶的,一点都没有对未知前路的恐惧,而是充满了希冀与期待,“大海是什麽样子啊?”
“很广阔,无边无际,一眼望不到头。”姜见黎不忍拂了阿姚的性质,便挑些从前与萧九瑜出海时经历的趣事给阿姚听,谁知阿姚听完反倒不怎麽开心了。
“娘子,阿姚可以问一问你的从前吗?”
“嗯?”
“阿姚就是觉得,娘子在讲述自己从前的经历时,也不全然都是厌恶,那麽娘子为何要假装自己忘记了从前的事,不愿与陛下回长安呢?”
问出这个问题时,阿姚格外紧张,生怕勾起姜见黎的伤心事,亦或是惹得她生气。
姜见黎沉默良久,久到阿姚以为她再也不会开口时,她叹了口气,翻身坐起,靠在屋壁上,低头问道,“你真的想听吗?”
阿姚也跟着坐起,“若是娘子不愿说,阿姚便不问了。”
“也没什麽不能说的,”姜见黎盯着浓重的虚空,目光渐渐涣散,似是陷入了回忆之中,“我,出身在东南沿海的一个小渔村里,耶娘在我幼时出海遇难,後来我被村里一户无儿无女的夫妇收养,只是他们对我并不好,那时过得很艰难,就在我以为需要忍受他们一辈子的时候,他们也遇上了海难身亡,我以为自己又要变成孤女了,但却遇上了微服在外游历的摄政王殿下,那时她还是翊王,殿下救了我,将我带回长安,让我唤她阿姐,给了我姜见黎这个名字,还延请老师教习我诗文典籍,再後来,我及笄了,阿姐瞧出我不爱诗书,便又带我离开长安,跟随她四处游历,若非熹王骤然退位,我应当,也不会那麽快久回到长安。”
阿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听娘子这麽说,这位摄政王殿下应当是位很不错的人,”说着,忽然想起了什麽,手掌重重地拍上身下的草垛,“娘子唤殿下阿姐,殿下又是陛下的阿姊,那娘子与陛下,岂不是异姓姊妹?!”
“不可胡言,”姜见黎急忙否认,“阿姚,你记住,我虽唤殿下阿姐,却与陛下向来只是君臣,绝不敢以姊妹相称。”
阿姚自知失言,双手交叠捂住口鼻,“娘子我记得了,日後绝不瞎说。”
姜见黎语重心长道,“陛下自小便不喜我唤殿下阿姐,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後快,後来虽好些了,但……”
“但什麽?”事涉天子,阿姚明知不该追问,却忍不住好奇。
“阿姚,你一向好奇心甚重,这好也不好,今日我可以告诉你我与陛下之间的事,但是你听过就得忘却,你可明白?”
阿姚连连点头,“嗯嗯,娘子的意思阿姚明白,所以陛下是不喜娘子,才会那样对娘子的吗?”
可是,她怎麽觉得并非如此?
陛下瞧着娘子的眼神,分明算不得清白……
姜见黎思索了许久才继续开口,“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陛下对我究竟是厌恶还是不在意,若说厌恶,陛下却愿予我司农寺丞之位,我们也曾有同食同饮,同赏月色的安乐之时,那些片刻让我有时忍不住想,或许是长大了的缘故,我们在不知不觉中冰释前嫌,那个时候我以为我会一辈子都效忠于她,成为她的良臣,可是,可是……”
大约是想到了伤心处,被阴影笼罩的姜见黎落寞成了一尊经受过万年风吹雨打的塑像,阿姚看不清她的神色,却被她的身影勾的也想起了自己的伤心事,忍不住鼻子一酸。
“可是什麽?”阿姚轻声问道。
“可是,她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她身边的人一次又一次对我暗下杀手,”萧贞观轻轻地笑了,笑得格外凄怆,让人听着像是心灰意冷後逼迫自己不得不放下,不去在意的那种假意释怀的笑,“阿姚,你可知自我不再与她针锋相对,我经历过多少回死里逃生吗?”
阿姚吓傻了,怔愣道,“那,那陛下知晓吗?”
“我不愿去深究她究竟知晓多少,”姜见黎阖上眼眸,压抑着内心汹涌的情绪,“那些都与我无关了,什麽帝王心术,什麽前朝皇宫,都与我何干,我们从此山高水长,两不相见,我本起于微尘,便让我隐于微尘。”
“娘子莫要伤心,”阿姚倾身上前握住姜见黎的双手,郑重而坚定地告诉她,“日後有阿姚陪在娘子左右,阿姚会与娘子共同进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