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慢慢的,仁青觉出不对劲来——
明明是头一回来,然而眼前的景物,他总觉得好像很久以前在哪里见过。
墙上的锦旗,窗台的水仙,还有一旁的鱼缸,每样物件都透着股诡异的似曾相识。
他捧住缸,闭上眼,直觉告诉他,里面应该游着尾漂亮的鱼。
深呼吸,猛张眼,却看见缸底瘫着只大鳄龟,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睡。
狗屁第六感,他长舒口气,暗笑自己发神经。
“诶诶诶,我跟你说话呢,你老看他干嘛?!”
等等,这句也耳熟——
寻声回头,他视线第一次掠过欠债人的脸,四目相对的一瞬,仁青僵住。
十二年,四千三百八十三个日日夜夜,他将往事刻意地雪藏在冰峰深处,而那双眼是太阳,只一眼,只一眼就冰消雪释,地崩山摇。
空气震颤,脑海深处的记忆嗡鸣,转瞬间,他又一次兀立在夕阳下的那片麦田,血红翻滚的麦浪,抓挠跌宕着他的心——
也许蛇哥说了句什麽,仁青听不见,只觉得身边的人影开始加速晃动。
忽地,眼前飞过一道影子。他手比脑快,本能地接住,原来是供桌上的遗像被人掀翻。
他将相框翻过来一看,照片上那个灰白色的男人正是林广良。
再擡头,一切成了明牌。
倔强的神情,上挑的眉眼,连同鼻骨上零星的雀斑。
眼前的她完全是儿时的翻版,所有的怀疑变得有迹可循。
她高昂脖颈,眼底闪着光,那是永不熄灭的太阳。仁青想起小时候,自己被村里小孩欺负时,她也是这般威武地护在他身前,只是如今,她站在了他的对面。
“稚野——”这两字刚到嘴边,忍住,变成尴尬的笑。
仁青暗暗等着,等着她将他认出。
不,他很快又变了心思,如果可以,他宁愿她这辈子都不要认出来。
正拧巴着,人被蛇哥一脚蹬了个趔趄。
“没听见我的话吗?我说,动手。”
他窘迫,想起这次前来的目的。
对,按照剧本,今天的他是打手,是小弟,他得骂骂咧咧,得耀武扬威,得用暴力击碎欠债人的自尊壁垒,用恐慌撬开他们的嘴,逼他们吐出欠下的每一分钱——
稚野从头至尾没开口讲过一句,她只是站在那里,踩着狼藉,表情平静地望向他。
就像当年一样,她又给了他一次机会,她要看他这次怎麽选。
奶奶,小山,林广良,一双双亡者的眼盯住他,他们都要看他这次又会怎麽选。
另外两个小夥子也渐渐停了手,看向僵持不下的蛇哥和仁青,他们都在等着看,看他会怎麽选。
蛇哥被架在当中,红了脸。
“愣个屁啊,让你动手就动手!”
“我——”
“我什麽我,”蛇哥翘脚攥他衣领,“想不想结钱了?!”
“等等——”
“我说砸!”沫星子喷在脸上,“听不懂人话麽?!砸!”
仁青转身,见她翘起的嘴角,读懂她笑容中的嘲讽与不屑。
他闭眼,只觉手里的棍往下坠,本能地握紧,却又松开。
再张眼,终是握紧。
仁青抡起胳膊,大力砸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