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李青山到底该是个怎样的人,他也讲不清楚。
第一批肉煮熟了,仁青不好意思动筷,只一口口吃碗里的酱。
“吃啊,想吃什麽自己夹。”稚野催促。
“嗯。”
他笨拙地捞,捞了一筷子粉丝,转眼又滑下去,溅了一桌子汤汁。赶忙找纸来擦,一擡头,看见床头柜上摆的照片。
樱花树下,一家三口笑容明媚,年轻的林广良和林雅安一左一右地护着,当中是小小的稚野。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张全家福,我爸妈结婚四周年时候照的。当时他俩可恩爱了,活得也有仪式感。我妈喜欢花,每年开春,我爸就带着她四处去逛,工作再忙两人也会抽空去踏踏青。
“对了,每年结婚纪念日,他俩还都要去当年约会的地方再拍一张。不过,後头我们搬去了老庙村,也就没机会再拍了。”
稚野笑着与照片中曾经的自己对视。
“我有时候想,人这辈子能享的福是不是都有定数的?有的人先苦後甜,有的人先甜後苦,眼下我落到这麽个地步,会不会是小时候活得太惬意,把运气提前透支了?”
不,有的人前面苦,後面也苦。还有人更惨,根本没後面——
仁青刚想安慰,可话到了嘴边又觉得不对味,索性闭了口。
于是接下来的几分钟里,面对面的两人各怀心思,各自低头吃饭,只暗自邀请心底想念的灵魂作陪。房间沉默着,唯有当中的锅子发出噗噜噗噜的声响。
这一顿并不孤寂,他们在回忆中与各自的亲人团圆。
最终还是稚野先开了口。
“你知道吗?我爸妈以前也是医生,俩人是同学。我爸算是苦出身,但人品好,正直勤奋,我妈说,老师和班里同学都很喜欢他。
“当时他们属于高材生,毕业了是包分配的。我爸给分到家不错的医院,可不知道为什麽,有天他回家,忽然跟我妈说想辞职,他要去村里头当医生。”
仁青想起林广良搬来老庙村的那一天。
“我妈不理解,但也没拦,由着他去。我爸跑到城郊的老庙村,开了家小小的诊所。我妈开始觉得他是热血上头,过一阵子也就回来了。
“可没想到他越干越起劲,每回见面都说村里的事。说他治好了谁的病,又救了谁的命,还说觉得在这里活得比过去更有意义。
“不过他说的最多的还是村里的一个小孩,黑黑瘦瘦的。我爸老说他不容易,爹靠不住,家里都指望着他和一个老人过活,忍不住的就想帮他——”
似乎有什麽堵在喉头,仁青筷子停住,只盯着锅底忽闪的火苗,一双眼也跟着明灭不定。
稚野的追忆还在继续。
“没多久,妈妈也跟着去了,带着我一起。我妈也是医生,其实她上学的时候成绩比我爸还好。所以诊所办得有声有色,有时候,邻村的人也会跑来找他俩看病。
“因为爸爸的话,我妈也格外留意那个男孩,他没有妈妈。我妈总跟我说,稚野,你要把他当成自己家的人,多照顾,多帮助。
“後来,我跟那个男孩也成了夥伴。我们一起骑车,一起看书,一起玩水,一起吹牛。我以为我们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不过——”
她停住,试探性地望向他的眼。
“十二年了,我再没他消息。”
她沉默下来,仁青也不开口。
“我还记得他的名字。”
他擡头,猝不及防,两人四目相对。他等着她揭穿——
“小山。”
仁青忽然松了口气,面上只眨了眨眼。还是老样子,小山永远是他俩间的桥。嘴里滚烫的粉丝一整坨吞下去,他又能呼吸了。
“你认识小山吗?”稚野问得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