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天下来,别说李友生精神不稳了,他们也被折磨得苦不堪言,几近崩溃。
老金原本想慢慢还原案情,可紧跟着,诊所里间的床上又发现了另外一具女尸,而老杨头也跑来报失踪,说是这几天自家的小儿子杨小祥不见了。
转眼间,事态升级,李友生的案子成了重大的刑事案件,要倒手移交给刑警那头。
老金主动请缨跟着侦查,据说当时林广良和林雅安是要带着女儿回城里。不过半道上,这林广良忽然折返了,没多久,林雅安也跟着回去了。
可是为什麽呢?那天下午到底发生了什麽?这林雅安的返还又是否跟林广良被杀有关?
查案需要时间,李友生神志不清,他们手上始终没拿到有效供词,杨家人又三天两头的来闹,时不时地还跑去老庙村欺侮那一老一少泄愤。同一时间段,还有个叫山明才的男的也失踪了,他爹山庆昌带着个叫小山的男孩来报了好几次案。
整个局里乱成了一锅粥,他们个个压力爆棚,上头也是三番五次地让他们抓紧推进度,赶紧结案。
老金知道,只要物证和口供往上一递,李友生杀人的罪名基本没跑。
可他就是不得劲,有几处细节越琢磨越别扭。
首先,这女尸身上的刀口和林广良身上的不一致。如果真是李友生发病杀人,难不成他中途还会抽空去换把刀吗?再个,虽说他裤子上沾了女尸的血迹,可菜刀上没有,老金推测,他很有可能是从林广良身上沾到的。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他没动女的,单杀一个林广良,他照样也是死罪。
金卫民对着他那本皱巴巴的小破笔记本抽了一宿的闷烟。
他凡事喜欢查个明明白白,知道这牵扯人命的事情最怕所谓的“大概齐”。
还记得刚当民警时,他调解过一桩纠纷。
有个哑巴老太太被人诬陷是小偷,说是偷了临街菜贩的两块钱。菜贩骂得难听,老太太回不了嘴,只抹着泪,徒劳地对着空气比划,说着无人能懂的辩白。後面菜贩发现是自己放错兜了,笑着说误会,老金坚持让他去给老太太道歉,然而等找上门时,他们发现老人早已吊死在家中。
这事对年轻的金卫民触动很大,以至于在後来的噩梦中,他总是看见那衣着寒酸的老太太站在角落,一双流泪的红眼望向他,期盼着,哀求着,请他替自己主持个公道。
可是,他听不懂她的话。
在梦的终点,吊在半空的老人张大嘴巴,腐烂的手指指向空荡的嘴巴,质问他,为什麽不替自己说话。
他不想再看见任何失语者被污清白了。帮老百姓出头,这才是警察该做的事情。
他决定了,就算李友生讲不明白,他也会替他查个清楚。就算他真是杀人犯,就算真是挨枪子的货,那也得让他死个明明白白。
老金忽然想到现在国外盛行一种新的鉴定技术,好像叫什麽DNA。
不过价格贵,还得专门申请。
一九九九年的剪子股派出所穷得叮当响,整个单位窝在大道东头一个不起眼的小四合院里,所有资産加起来拢共就是六七间砖瓦房,一辆警用三轮摩托车,一辆老吉普,还是人家市里头淘汰下来不要的。
他不知道上头会不会同意把这项新技术批在这麽个案子上。
老金灌了一大口凉茶,又呸呸呸几声,把茶叶沫子吐回搪瓷杯里。
他犹豫着,如果上头不批,他自己掏这个钱行麽?
可他工资也不宽裕,花这麽些钱就为了给一个不认识的疯子翻案?
这还两说,要是翻不了呢?这不等于蹦出来跟所有人大唱反调?
然而那个黄昏,当被人揍得鼻青脸肿的小仁青窝在他怀里痛哭时,他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返程路上,透过警用三轮摩托的後视镜,望着那个傻站在树下一直朝他挥手的小孩,他下定了决心,晚上一定找所长好好谈谈。
也正是那个晚上,老金出事了。
他将车停回警局的时候,天已经黑透,昏暗的远处传来零星几声狗叫。
他朝前走着,忽然听见背後头有人喊他,问是金队长吗?
“当时不像现在,乡下哪有那麽些路灯,天一黑就跟瞎了没两样。”
十二年後,当老金再次讲起这段故事,他仿佛又一次重回了那个夜晚,闻嗅到暖风中浅浅的泥土腥气。
“那个人躲在暗处,看不清脸,见我不搭话,又急呼呼地追着问了一句,‘金队长?’我往前走了两步,我说昂,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