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青懵了,两家人以前在村里并没什麽过节,连争执都没有过,哪门子来得恨?
“恁爹的事赖我,其实,”马叔哽住,“恁爹没做错,其实,其实我看见了——”
大脑嗡嗡的,仁青不知要怎麽接话。
最近发生了太多他无法理解的事情,一会儿林雅安没死,一会儿老金从琴岛冒了出来,这回马叔居然也找上门来,神秘兮兮的说他看见了。
他看见什麽了?
恰好此时,稚野从厕所甩着手出来,正撞见这一幕。
马叔停住,他望向稚野,眼神涣散,迷惘,骤然间又亮了起来,两颊上的血色褪去。
“这是?”他小声问。
“稚野。”
“就是那个——”
“对,林叔女儿。”仁青急躁,刚好此时花脸抓着稚野帮他贴膏药,他趁机捉住马叔手腕,“叔,你刚才说你看见什麽?”
“没事,没啥,”摆手,“你听错了。”
老人调头又回到座位,大口猛吃,既不看稚野,也不看仁青,脑袋压得低低的,几乎快趴进盘子里。
仁青一言不发地坐在旁边看,有些郁闷,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找个了由头来蹭饭的。
大厅另一端,蛇哥和花脸不住地打哈欠,合力将几张桌子贴墙边放好,抱出被褥打起地铺。
阿阮来了以後,仁青和花脸他们晚上就在大堂里凑活。按理说蛇哥该回家的,可他偏不,说什麽人多热闹,一天天地追着他们一块儿睡大厅。
稚野穿好外套,也要走了,仁青准备去送。马叔忽然起身,拉住他。
“赶明儿,找个方便的地敞说。”
老人贴着他侧脸,近乎耳语。仁青刚要回答,老人猛攥他手,不让说。
下一秒,他觉得右边口袋一沉,马叔塞了个什麽进去。
“明天晌午,我在这等你。”
夜深人静,只有街灯醒着,一截截昏黄的暖光在浓雾中翻涌,时隐时现。
长路的尽头便是海,不远处传来潮汐的声响,如同命运的低语。
波螺油子路小石头铺就的路面搁搁楞楞方言,凹凸不平,仁青颠着自行车出现,後座是稚野。
她不要他送,他非说太晚了不安全。
“坐我的车。”
结果是自行车。
走路也就十几分钟,可是李仁青愣是骑了快三十分钟,还没到。稚野一路想心事,不确定这小子是不是趁自己不注意偷着绕了路。
他的外套很大,帽子耷拉下来,遮住她的眼。
出门时候起了雾,阴湿,潮冷,如遮不住的雨,寒凉刺骨。仁青怕她冻着,不由分说脱下自己的棉衣,裹在她羽绒服外头。
“你呢?”
稚野要挣,被他拉住。
“我没事,我火力旺。”打了个喷嚏,“真没事,一会儿活动两步就好了。”
外套披给她,烫,沾着他的体温。稚野一瞬间被温暖笼罩,隔离开寒夜。吸了吸鼻子,暖烘烘的,衣服上带着点小动物的味道。不知为何,她想起农家大院里晒足了一下午太阳的小黄狗。
这些年,她不停地失去,不停地错过,也许命运终于要开始弥补。
再漫长的冬日也会有尽头,积雪下孕育着新的春天。她看到崩塌的世界在重建,虽是一点一点,但她愿意愚公移山,她相信总有一天,断壁残垣上会重新升起袅袅炊烟。
稚野一手扯住仁青的衣角,另一手擡高帽檐。路旁的玉兰已生出毛茸茸的花苞,倒计着,忍耐着,静待第一缕春风,时刻预备好绽放。
深呼吸,空气灌进鼻腔不再是锈刀般刮骨凛冽,晚风变得柔和,隐约掺着丝泥土的腥气,是勃发的信号。
大地已做好了准备,稚野偷偷告诉自己,她也不要失去发芽的心情。
忍不住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