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哭了?”稚野惊讶。
“没有,”他别过头去,声音里拖着鼻音,“你真觉得我厉害吗?我,我挣不到钱,也没什麽地位,其实我一直觉得自己很笨——”
“嗯,是有一点。”
仁青不敢置信地转过脸来,哭得更惨。
“就一点,”稚野找补,“再说,你还有很多长处呢,比如,比如个高,健康,心眼好,每一次分岔口,你都选了善良,这很难得。”
仁青哭出鼻涕。
“别哭了,”稚野拍他,“人家看见了还以为我怎麽你了。”
“我是高兴。”他掏出团皱巴巴的卫生纸擦鼻涕。
相遇是偶然,重逢是宿命,他跟她从各自的苦难中起身,走回十二年前,重新走成一个他们。
“稚野,我,我能抱你——”
“不能。”
他退回去,脏手抹脸,又哭又笑。
“以前算命的,说我孤寡命,奶奶没了以後,我大多数时间都是独来独往。也不是喜欢一个人,只是怕跟人亲近了以後又失去,心里有落差。但是,但是现在我有你,有蛇哥,有阿阮朵朵小花脸,”他突然笑出来,“对,我还有猫了……”
“上学的时候,班上同学也兴过看手相,当时有人预言过,说我注定会手沾鲜血。”
稚野仰头望向夜空。
“长大以後,我选择当医生,也算是另一种破局吧。我老是跟自己说,如果不能控制今後发生的事情,不能控制自己内心的情感,那至少我可以控制自己的行为,做艰难但正确的选择。”
她看他,惊觉他也凝视着她。
仁青啊,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扛不住了,我想放下这一切,去个陌生的小城重新开始,你会跟我一起走吗?
她克制着。这样自私的话,她说不出口。
他是受害的那一个,她怎麽能替他原谅?
“仁青,答应我,照顾好自己,永远不要放弃你的人生。无论发生什麽,你都要无数次地救自己于水火之中。”
她忽然冲动,伸手抱住他。
“李仁青,就算人生路上注定要跌跤,你也要向前摔。”
她身上弥散着淡淡香气。李仁青不敢动,柱子一样绷紧,在野地里站军姿。稚野两臂渐渐用了力气,箍得很紧。无关情欲,她的拥抱中带着疼痛,似乎要将自己的一部分融进去。她在悲伤,稚野拼了命想向他传达什麽,可是到底是什麽呢?
那时的仁青还不懂。
那一晚,他失眠了,在被窝里辗转反侧。
他忍不住笑,深夜里一次次拿起手机想发消息,但又怕打扰她安睡。挨着,熬着,直到快天亮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他做了个美梦,梦见了小时候。
槐花飘香,他和稚野丶小山提着篮子去摘。奶奶说,摘满满的一篮回来,她中午给他们包槐花包子。
漫山遍野都是盛开的槐花,自大地生出的清香的雪。
小山提着篮,蹲在地上,两手掬着,一捧一捧地装填。
稚野站在树上,踮着脚去够枝头最肥美的一丛,细胳膊摇晃着树杈。
仁青担心的望向她,生怕她掉下来,他昂头向上看,花就簌簌落在脸上。
走到家里,奶奶倚着门槛招手,不住地笑。
“包子好了,趁热吃。”
屋顶上,袅袅炊烟盘旋。
仁青停在那,只觉得不真实。长久的磋磨,他更习惯于痛苦,反对幸福感到陌生。
“走啊,”小山拉他,“走啊,去吃。”
他笑,可是笑着笑着便惊恐,小山怎麽那样矮?怎麽还是小孩的模样?
忽然想起来,小山的一生停在了童年。
小山死了。
梦里的世界摇晃,散成碎片,仁青睁眼,大厅在晃。
有谁在推他。
“走!”一只手死命拉他,“快走!”
“怎麽?”仁青朦朦胧胧地,看见花脸把他朝外拖。
“起火了!”
他被拉出去,站在台阶上,街头已经聚集了零星的人,都在望着同一个方向。
夜空赤红,烟柱冲天。
着火了,是诊所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