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只剩下他跟稚野,以及,一条来路不明的狗。
他直挺挺地站着,背对着稚野,被她的视线扎得难受。
“你怎麽突然来了?”稚野声音里没什麽情绪。
他不说话,别扭,独自生闷气。
停了一会儿,背後响起啜泣的声音。稚野哭了?
仁青赶忙扭头,发现稚野在喝汤。
“你喝吗?”她扬了扬勺子,“锅里有,要喝自己盛。”说完又低头去喝汤。
仁青走过去,大力拉开凳子,一屁股坐在她对面。
“稚野,你别死。”
林稚野皱眉,“你大半夜跑来,就为说这个?”
仁青慌乱,“我,我很怕你死——”
他没法明说今天历经了什麽,他听错名字那一瞬有多麽的惶恐。
“我今天才知道,原来我胆子很小,我一想到你要是没了,我,我……”
情急之下,他抢过她的碗。
“我准备明天就去跟宋叔说清楚,我不干了。东西,钱,慢慢还他,我可以帮他开饭店,端盘子,刷碗,都没问题。但是别的事情,我不会再插手了。我就守着饭店,你诊所我也能帮忙看——”
“你又不会看病——”
“我可以问你啊。平日里你去照顾阿姨,或者上学,都可以。要是有人来,我就卖药。那种常见病的药方,你就写在纸上,我认字的。如果是看病的,我再打电话问你——”
他臊得要命,胡乱把汤灌下去,脸到脖子烫得通红。
“你,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稚野看着他。她懂,但是她不能回应。
他们之间曾经隔着林广良,而如今,又多了个杨小祥。
她的沉默被误读。
“你别有负担,我说我的,你就那麽一听,”仁青突然两手抄兜,眼斜向地面,“也是,你是大学生,有更好的选择。刚才那个什麽刚就不错。我想归我想,但怎麽选随你。”
忽的,他起身去逗狗。小狗也摇着尾巴,舔他的手。
“你该告诉我的,”他声音哀怨,“你喜欢狗。我也能捡狗,明天就能捡一车,花狗,土狗,京巴,博美,狐狸——”
“李仁青,收起奇怪的胜负欲,幼稚死了,你是小学生嘛——”
也许真的戳中,她看见他的肩猛地垮下来。稚野自知失言,胡乱猜想着,他不会真的只读到小学吧?
“稚野,我没有家人了。”
他今天才明白这意味着什麽。
无论他遭遇了怎样的惊涛骇浪,这世上再没一个他避风的港。他所有的喜怒哀乐,惊惧怨憎,都与人间无干。就算他死了,也没人会像逄斌那样为他痛哭一场。
他将彻底消失,不是麦种落入大地,而是水渍在日头底下蒸发,不留一丝痕迹。
“我吹牛了,我没那麽大方,我只要想到你选了别人那个画面,我就——”
他急得在屋里来回转圈,拼命挠头。
“你说话算话吗?”
稚野看他,“哪句?”
“就是,就是咱小时候约好了,长大一块儿去新世界。”
他的脸皱成一团。
“如果你要去,一定告诉我,我有时候脑子笨,动作慢,但是我有劲,有耐心,我会一步步跟着你——”
仁青红了眼眶。
“有事情你要跟我说,就算我第一遍听不懂,你也要说,我会努力听,努力学,我最近又在看书了……你别再一声不吭地就走了,行吗?”
他轻轻去勾她的手,稚野没有抽回来。
“火着起来的时候,我真的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当时就一个念头,冲进去,带你出来。如果出不来,我就在里面陪你。稚野,无论你去哪儿,我都跟着,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他攥紧,有些疼,稚野仍没有收回手,只凝重地望着他,望向他眼底深处的自己。
“我没有家人了,稚野,我只有你了。不要抛下我——”
他蹲下,额头抵住她手背,不让她看见他的眼。
忽的,她手背一片温润。
“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