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当时有块冰糖吃就不错了。”
“我们小时候还偷吃过感冒药——”
“吃得提心吊胆,得数着数,等外头蓝色糖衣一嘬完,赶紧吐,不然苦死。”
“对对对,”仁青笑,“里面苦死了!”
他笑着笑着,忽然愣住。
“你怎麽知道我们吃的感冒药是蓝色的?咱俩以前见过吗?”
他努力擡起身子,眯起眼来端详。
脑子闪回何川刚才那句质问:不是故意毒死他的吗?
“你怎麽知道小山是毒死的?我,我好像没提过——”
何川看着他。
“李仁青,你现在骑自行车,应该能够到脚踏了吧?琴岛全是上下坡,屁股不颠吗?用不用再垫个化肥袋子了?”
“你,你,”仁青不敢置信,“不是,你,你怎麽?你不是已经——”
他伸手去够何川,吊瓶扯动,哗啷啷地响。
“这些年,这麽多年,我,我——”
“先听我讲个故事吧,不过我也是听来的,不一定真。有个小孩,叫小山。”
除夕夜,小山吃下饺子没多久,肚子便开始痛了。
小孩跑回家,家里黑洞洞的,没有亲人,也没有安慰,只有穿堂的冷风。他蜷缩在炕上,生捱,疼到忍不了,就流着泪想爷爷。
以前肚痛的时候,爷爷会帮他揉,粗糙的大手捂在凉冰冰的肚皮上,一圈圈地转,很快缓解。如今,再没人能解他的痛。
小孩学着爷爷的样子揉肚子,可是越来越难忍,他怕,觉得自己要死了。
小山爬出去,他不想死。
想到以前邻村谁喝了农药,马老七给灌粪,说吐出来就好了。他抓起干瘪的狗屎,塞进嘴里,忍着恶心往下吞,没几口,便哇的一声全呕出去。
胃酸,泡沫,连带着没嚼碎的饺子。
小山躺在地上,脊梁上一层湿漉漉的冷汗,风一吹,冻得哆嗦。又过了一会儿,他逐渐有些力气了,便挣扎着往外爬。然而,并不知要爬去哪里才能得救。
以前遇见什麽难事他总是头一个找李仁青去商议,可是现在,李仁青要杀他。
饺子有问题,李仁青亲手喂给他,是要毒死他。
他肯定是知道了,知道山明才是真凶,所以他恨小山不说,恨小山爸害死他的爹,给他下毒也是应该的。他们先前一起看的电视剧里头都是这麽演,对敌人,就是要报仇雪恨。
小山也恨自己软弱,在李友生被抓以後,看到仁青,无数次话徘徊在嘴边,可就是不敢说,怕说出来朋友都没得做。
除了李仁青,他在这世上已没有任何亲人了。
“小山沿着村路往外跑,跑到一半,就昏过去了。等再睁开眼,一对夫妻救了他。他们先前有个儿子,生病死了。见小山可怜,就问他,要不要做他们的孩子。”
仁青听着,不敢插嘴。
“这对小山来说太难拒绝了,一个完整的家,一对正常的父母。你知道,小山要得不多,只是想要一个普通的人生。所以他改了名字,换了身份和年龄……”
故事到了关键的节点,他知道,话一旦落地,便覆水难收。
他犹豫了。毕竟山明才的身份不光彩,只要说出真实身份,今後的刑警梦也就碎了。然而时隔多年再次面对李仁青,他不想又一次用谎言掩盖。
“其实,我就是——”
“小山死了。”
仁青突然躺回去,直愣愣地望着天。
“你故事听得不对,小山被我毒死了。我亲眼见着他断了气,也是我亲手埋了他。以後无论谁来问,我都会这麽说,小山死了。”
何川诧异,“你到底听没听懂啊,我是说我——”
“我也讲个故事吧。”
仁青截住他的秘密。
“小时候,我跟小山穷,没玩具,也没电视,就老去别人家里蹭。时间长了,人家嫌我俩烦,就给轰出来,我俩就躺在野地里做白日梦。我说想当警察,他说他也是。我们老玩警察抓小偷的游戏,可是再大点,我明白了,这梦想注定不会实现。
“当警察多好啊,威风,体面,还能惩恶扬善,主持公道。可是,我爹是疯子,他爹是癞子,有些梦,从出生那一刻就注定要碎。我俩没做错什麽,我俩只是生在了那样的家庭,没法选择出身的孩子,就是要比同龄人多吃一些苦……
“警察,是我俩从小到大的理想,现在小山死了,我也没机会了。”
他忽然望向何川,就像他曾经望向小山那样。
“但是你可以,你还有机会。所以小山的梦想,你帮他实现吧。”
仁青笑,笑着流下泪来。
“你会是个好警察,我坚信。何警官,这个世界上,还有许许多多个小山,答应我,尽你所能,保护好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