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留酸软牙齿,芭蕉分绿与窗纱。
西洋钟滴答作响,错金螭兽香炉氤氲飘香,十四坐在炕桌沿儿上,香兰虽然在良妃娘娘身边伺候有些年月,但十四向来对女人不太上心,对这个香兰完全没印象,就是听说比较温柔娴静,良妃娘娘极力推荐想必也有八哥的缘故,十四和额娘也就顺水推舟罢了,女人嘛,总归是传宗接代,家世过得去,能生养就行,侧福晋也好丶妾也好,皇阿玛看着安排就是,二人成亲後相处下来脾气性情都不相投,有时候搭话也是鸡同鸭讲,伺候吃穿尚可,满族女人讲究的也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家里也不让女孩读书认字,话不投机半句多,十四实在懒得搭个,在他眼里这些女人都一个样,他们这般尊贵出身,姹紫嫣红莺莺燕燕从小见得多了,宫里女人那套争宠的套路也都厌烦了,漂亮的丑的温柔的泼辣的,无非都是生养工具人,但是千金易得知己难求,对自己的心尖尖的人那是挑剔到近乎苛责,旁人无非是多张吃饭的嘴。
“爷,您看看妾身这个肚子,越发大了”,香兰把丫鬟们都打发出去,把肚子往十四眼前挺了挺,抱怨着身子沉重。十四低头似笑非笑,瞅了眼香兰的肚子说:“近来天气也暖和了,要是烦闷,就出去散散心”香兰刚要搂着十四靠在他身上,十四闻着香兰茉莉花头油味有些反胃,把香兰顺手架到旁边炕沿上。香兰看十四脸色不好,忙道,爷这是怎麽了,脸色这麽差,忙不叠让小丫鬟端茶。十四没喝,把茶放到一边说,坐着说话吧。香兰温柔的坐在一边,靠着十四。十四低头扶着额头闭着眼睛。香兰一会儿摸挲着十四手。一会儿又给他整理领子,跟哄孩子是的,十四耐着性子听香兰说话。“爷,娘娘见天赏些补品,妾身都胖了,您摸摸我的肚子,太医院的薛太医两天一诊脉,孩子现在可好了,您瞧都会动了。”十四轻轻摸了下肚子,说好好养着身子,多听娘娘的话。香兰搂着十四肩膀说,爷,我这身子越发沉了,不爱走动,就怕有个好歹,这几天也没去福晋那走动请安,福晋应该不会怪罪吧?十四嘴角微微一翘,神色晦暗不明的靠近香兰,亮晶晶的眼睛,呲着小虎牙笑嘻嘻的,萦绕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说:“你这麽听话,娘娘天天夸你,福晋怎麽会怪你?”。
西院儿金蝉听丫头说,爷刚回来就去了侧福晋香兰那。金蝉在房里生闷气:“爷这才大婚两天就勾搭到房里去了,整天装出个可怜蠢相,还不知道肚子是谁的种”,丫头们吓的忙关门。金蝉还不算完:“那天我可是亲眼瞧见,娘娘赐了壶酒,让爷在蠢货房里留宿,爷没待半晌就跑出来,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摔了个稀巴烂。哼,对外说是什麽八郎七郎的在外面圈地把他惹恼了,我看肯定是那晚上没伺候好爷,不中看也不中用的摆设。大着肚子也得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还有那个福晋,就是个小女孩嘛。明明是个满人,偏偏长了个汉人娇娇女的模样儿,半点儿咱们满族女人的手段都没有,留不住男人心,瞎了那张脸了,仗着皇上指婚在那占着茅坑不拉屎。丫鬟唯唯诺诺在旁边小声提点,主子,禁言呢,怎麽能说十四爷是茅坑呢?金蝉啐了一口说,茅坑都不如,臭的香的都分不出来,早知道还不如听表姐的进太子府。
雪苒估摸十四今儿累了一天,肯定没好好吃饭,特地让厨房做了几样精细的小食,刚备好,小顺子过来传话,爷去了东院侧福晋那,怕福晋饿着,让别等他先用晚膳。雪苒这几天有点累,又来了月信,贫血的老毛病犯了,不爱动弹犯困。雪苒从小身体就娇弱,用了多少药请了多少名医不见好,只叫好好静养,以静为主,少费心气,少思虑,尚能福寿绵长。可这阿哥府不比平常人家,操心的事儿一件接一件。今天哪个阿哥娶妻生子了,明天哪个娘娘生辰了,後天哪家太妃薨了,偌大的园子,几百号人吃饭穿衣,得养着,还得养好。每天睁开眼千丝万缕针头线脑就涌到眼前,小小闺中幼女,实属不易。有时候大宗的出项多了,仅仅靠着十四的俸禄,家里的田産收入周转不开,雪苒还得顾全大局,悄悄从体己拿出来补贴公中,总得算来是刚刚够个平衡。好在雪苒幼时家里的经济学问一点都没落下,家里陪衬着几十家商铺在她名下作嫁妆,这些也都是些零碎。府里还有那麽几位不省心的侧福晋真够头疼,好在这几个月,全家上上下下对雪苒敬爱有佳,赏罚分明,尤其是几个老管家,老嚒嚒那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私下都说怪不得福晋惹十四阿哥如此疼爱,小小年纪如此胸襟,真是个绝顶管家奶奶。
雪苒估摸摸着十四晚上不能过来了,也没什麽胃口,就让把菜撤了赏了下人。瑞珠嚒嚒见自己家小主子虽没说什麽,这几天持家辛苦,犯了贫血症,小脸白白的,端来碗樱桃酪,催着趁热用,服了药早点歇息。瑞珠嚒嚒心里也是心疼自己家小主子,谁家大婚不是至少专宠一个月,这也是福晋的脸面,自己家小主子要模样有模样,要家世有家世,那可是万岁爷都瞧的上的人儿,这一进门不说大着肚子的侧福晋腆着肚子示威,还有一堆糟心事,想想就替小主子不值,谁让小主子喜欢呢。这满府上下,哪个不满口称赞,赏罚有度,哪个不敬重,累的人的都瘦了一圈,在娘家那可是千人宠万人疼的小闺女儿,哪用受这个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硬咬着牙耗心费力,自己爷还到处撒欢留情,能不难受麽。男人真是没个好东西。想起这个,瑞珠嚒嚒偷偷的摸着眼泪,心疼自家小主子。
刚用完酪,服了药,雪苒沐浴预备躺下,十四来了,白天的衣裳也没换,看起来脸色也不好,心想这没在侧福晋那休息呢?问用膳了吗?十四说我这跟打了一天仗是的,哪有空吃饭,饿的我前胸贴後背。雪苒纳闷呢,这伺候侧福晋这麽累,也不预备吃食,衣裳也不换,雪苒挣扎着起来命传膳,十四用完膳心情好一点了,叫丫鬟预备沐浴,觑着灯光见雪苒在写送礼的单子,他走过去,只见一手卫夫人体,清秀平和,娴雅婉丽,笔势纯熟,没个十年功力不至于此。十四搂着雪苒道,这字写礼单子算是白瞎了。前几日在朝中见过状元郎,一表人才,福晋家学渊源呢。雪苒放下笔抿嘴笑道,再渊源不也得伺候地主家傻儿子麽?真真是灯下看美人,小姑娘顾盼生辉,柔嫩娇嗲,一身湘色罗裙,清水芙蓉。十四不禁俯身吻向不妆而赤的唇,越靠近十四身上一股茉莉头油味扑面而来,这个香味跟昨天侧福晋香兰的味道一模一样,雪苒从小闻不了茉莉花香,总觉得香的太腻了,怔仲间皱眉偏了下头,十四发现了顿时有些不悦,嘟囔着想什麽呢,又要凑近,雪苒猛推开十四,干呕了起来,十四慌了神,忙轻拍雪苒後背,雪苒说别过来,闻着身上的头油味儿就恶心,这才缓了缓擡头说,十四,虽说咱们都是一家子,都是姐妹共同侍候主子,但就像吃饭的筷子,卫生还是要讲的嘛,用之前且得涮涮下嘴吧。十四僵在原地,脸色渐渐沉下来,天潢贵胄哪受过这个话,把皇阿哥比做筷子倒还是小事,竟然还嫌弃他脏。眼里愠色渐浓,刚要说什麽,见眼前小姑娘白皙的小脸没有血色,娇弱不堪,眉头微趸,澄澈如鹿的双眸看着他,十四闭了双眼,长长呼了口气,忍了半天还是不舍得吼她,转身走了。春草听见动静忙跑进来,正见自家小主子趸着眉头,重重把笔一搁,苒儿自己看着那沓厚厚的礼单出神。春草也知道自家小姐这是生气了,还不是小气!接下来几天也没见着十四爷,听管家过来,说是爷让跟福晋回一声去西北大营练兵去。
春寒又至,雪苒多年未犯的寒病竟也缠绵绵就是好不利索,最重的时候烧的雪苒都糊涂了,只是嘱咐全府上下不准告诉十四爷,有一天晚上几个太医都说过再不退烧神仙难医,什麽药都用上了,再不醒也没辙了。昏迷中,雪苒陆陆续续做了好多梦,梦见金蝉和雪兰阴沉沉的在一边笑,十四搂着他们出生的孩子,仿佛像没看见雪苒是的;又梦见大草原那片草地,草地上两个人拿着印信对天盟誓;有时候还梦见姐姐抱着她哭的死去活来…真真是烧糊涂了。就在她快要觉得死掉撑不下去的时候,一双大手摸着雪苒的额头,好舒服,凉凉的,她贪恋这种凉凉的感觉,抓住就不放手,梦里有四阿哥的声音,果然是梦,连四阿哥都温柔了,可见梦都是反的,梦里四阿哥说,臭丫头,我救回来的人可不能随随便便死了,又仿佛四阿哥抱着她在声音耳边喃喃说,苒儿,我後悔了,我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儿,这麽给人糟蹋,把你抢回来好不好?回来好不好,苒儿。听话,我不让你死你就不准死……。就在府里都一筹莫展,烧莫名退了,醒了以後,听春草说她昏迷了整整三天,水米未进。是四福晋把四贝勒府的一个大夫请了过来,给了什麽秘药,春草说四阿哥和四福晋一直守在府里,在前厅和大夫叽叽咕咕说什麽,还把雪苒以前吃的药方和药渣都带回去了,只是缠缠绵绵的咳嗽又拖沓了好久,宫里皇上老太妃都着急,补品不断,老太妃又派了贴身的嚒嚒伺候,姐姐还去了趟江南的家庙许愿,雪苒的病总归慢慢好起来了,全府上下都喜极而泣。
不过这期间府里还是有好消息的,侧福晋金蝉有喜了,太医诊断日子应该是去西北大营前有的,雪苒让管家往西北报了喜讯,收到了十四的回信,说是知道了,问府里安福晋安吗。
这下府里热闹了,刚入府的福晋新婚没怀上,入府几年的侧福晋倒有了,这在哪个府都是个新鲜事儿,传什麽的都有,一传十十传百,听说十四福晋是个泼辣货,又听说十四福晋是个丑八怪不招人喜欢,大婚都是独守空房,听说十四福晋被撵到後院……大家嘲笑过後又开始可怜这个不受宠的福晋。
雪苒反倒不在乎,爱说啥说啥,传吧,大家闷着也是闷着,倒是四阿哥托她哥哥给她带了句话,让她做澡豆,丁香味的。她不耐烦的说,没心情,贝勒府还有做不出来的香。哥哥说,四阿哥就说了一句话,反正她闲着也是闲着………当然,澡豆很快做出来了,不过听说四福晋一个月没让四阿哥进门,说是老是身上一股猪粪味。十三阿哥托人问话,敢问十三少改行养猪了?还送来了好些江南小玩意解闷。雪苒苦中作乐,想起了江南那段时光,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