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回忆录(十)
“需要帮忙的话,”楼霜觉看着他苍白的脸,“可以找我。”
裴照怜摇摇头,又点点头。
他现在脑子乱得像团麻,不知道自己需要什麽,也不知道该找谁帮忙。
楼霜觉的爸爸和他爸爸有生意往来,或许能懂些里面的门道,但他怎麽说得出口?说自己撑不住了,需要一个同龄人的帮助?
从那天起,高二(1)班的座位上,裴照怜的位置常常空着。
他开始频繁地请假,今天去医院签病危通知书,明天去公司开股东会议,後天要和律师讨论遗嘱的细节。
曾经围着他转的朋友渐渐见不到他的身影,周舟发的游戏邀约石沉大海,易橙分享的笔记只能躺在微信对话框里。
偶尔来学校一次,他也是匆匆忙忙,眼底带着浓重的青黑,校服外套里穿着衬衫西裤,像是刚从会议室直接赶来。
他会把楼霜觉整理好的笔记塞进书包,低声说句“谢了”,然後又匆匆离开,背影被夕阳拉得很长,透着股不属于少年人的沉重。
楼霜觉看着他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手里转着的笔忽然停了。
他拿出手机,翻到和裴照怜的聊天记录,最後一条还是之前裴照怜发来的“数学笔记借我抄下”,後面跟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包。
他犹豫了一下,点开输入框,打了句“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补课”,想了想又删掉,改成“注意休息”,最终却什麽也没发,只是把手机放回了口袋。
裴照怜第一次独自参加董事会时,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会议室里坐着的都是爸爸的老部下,鬓角花白的赵副总,总是笑眯眯的李经理,还有几个他叫不出名字的股东,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像探照灯一样,照得他浑身不自在。
“小裴总,”赵副总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关于城西那块地的项目,我们想听听你的意见。”
裴照怜握紧了手里的文件夹,那是他熬了三个晚上才看懂的项目资料。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些:“我觉得可以暂缓,现在市场行情不稳定,爸爸之前也说过要谨慎……”
他说着说着,声音渐渐稳了下来。
这些天他恶补了不少商业知识,虽然还很生涩,但爸爸以前在饭桌上说过的话,此刻像星星一样在脑子里亮起来,指引着他说出该说的话。
会议结束後,赵副总把他叫到办公室,递给他一杯热茶:“小少爷,你比我们想象的要镇定。”
裴照怜接过茶杯,指尖被烫得缩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抖。“我只是……照着爸爸以前的做法说的。”
“先生要是知道,肯定很欣慰。”赵副总叹了口气,“有什麽不懂的,随时找我,别硬撑着。”
走出公司大楼时,天已经黑了。霓虹灯次第亮起,映着他疲惫的脸。
他忽然很想吃学校门口那家豆浆油条,想坐在教室里听王老师讲枯燥的数学课,想和楼霜觉他们一起在操场边的梧桐树下聊天。
可他不能。
他掏出手机,给楼霜觉发了条消息:“笔记我看完了,有些地方没懂,下次来学校问你。”
很快收到回复,只有两个字:“好的。”
裴照怜看着那两个字,忽然觉得眼眶有点热。他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像个迷路的孩子,手里却攥着一张写着回家方向的纸条。
四月初,樱花开了。
裴照怜难得在放学後没有立刻去医院,而是回了趟家。
花园里的樱桃树开满了粉色的花,风吹过,花瓣像雪一样落下来,落在空荡荡的石桌上。
他走到树下,捡起一片花瓣,忽然想起妈妈说的全家福。照片终究是拍不成了,他甚至不知道爸爸妈妈能不能等到樱花开败。
手机响了,是护工打来的:“小裴先生,先生刚才心率有点不稳定,医生正在处理。”
裴照怜的心一下子揪紧:“我马上过去。”
他匆匆赶回医院,ICU外面围了不少医生护士,气氛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他挤进去,看到心电监护仪上的曲线忽上忽下,像条挣扎的鱼。
“家属请在外面等。”护士拦住他。
裴照怜後退一步,靠在墙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不敢闭眼,怕一闭上,那上面的曲线就会变成一条直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