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年他没有吃过一顿干净的,也没有睡过一张像样的床,唯有复仇的欲望支撑着他最後那口气。
贺青峰察觉出贺琨的低落,本想如同往常那般擡手摸摸贺琨的後脑袋,却突然僵持在半空中。
贺郝舟杀了他的父母,他恨了一辈子,但他同样也是贺琨的杀父仇人。
贺青峰收回手,“你母亲很爱你,贺琨。”
贺琨闻言愣住,比起贺嘉岂的经历,自己这些早已显得微不足道,但是就算那麽点流逝过的悲伤,还是被敏锐地察觉了。
贺琨已经不知道要怎麽面对这复杂的一切,喉结艰难地滚动,发出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然後呢?”
“然後,我联系到了父亲的旧部,那时候你刚满四岁,贺郝舟按惯例想给你培养个衷心的手下,于是我被举荐回到了贺家。”
第四年,贺郝舟似乎相信了贺嘉岂确实已经死亡,终于收回了各方的势力。
贺嘉岂先是慢慢地将钱转移出来开始落实脑中翻来覆去谋划了多年的复仇计划。
那时的医疗技术已经很成熟,虽然还没有到现在这般可以将人体机械化的程度,但确实也是只差临门一脚。
他利用伯母给予的财産,将容貌调整至完全没有纰漏的状态下,费尽心力的联系上父亲当年暗藏的心腹,一举回到了贺家。
贺嘉岂再次回到贺家,并不是风光无限,而是作为仇人之子的下属,背负着屈辱仇恨踏进了熟悉的老宅,那便是他第一次见到了4岁的小贺琨。
趴在沙发底下不知道在作什麽,很蠢很幼稚,像个傻子,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愚蠢的稚子抢占了他的位置。
贺嘉岂当时在想要怎麽杀了贺琨,才足以解心头之恨。
可能是小贺琨外貌上很像二伯母,所以在贺嘉岂手中逃过一次又一次,也或许是命大吧,好几次贺嘉岂真下狠手时,这傻子又总能逃过一劫,像是在被无形的庇佑,就这样福大命大地活下来了。
贺嘉岂就这样不生不硬地照顾贺琨上了幼儿园,上了小学,上了中学,庄园里的老仆都说明明是个男孩,性格脾气却像极了二伯母年轻时候的模样,娇气任性得很,唯独听贺嘉岂的。
二伯母似乎根本不在意这个被迫孕育的孩子,总是在外忙碌自己的工作,在贺琨13岁那便仓促地重病离世,贺嘉岂并不开心,也不难过。
只是死前一个月,她回到了这个被她忽视已久的独子身边。
但是当时贺琨本就在叛逆期,看向她的视线已经和看向一个完全陌生的女人没有任何区别。
她就这样住进了这座生前最憎恨的宅院里,贺琨或许没有察觉,可彼时的“贺青峰”总是能察觉到她默默地注视着贺琨,满脸不舍担忧的模样,看出了她还是那位善良正义的女子。
就在那一个月里,她将贺琨13岁到18岁的衣食住行样样安排得再细致不过,贺嘉岂内心嗤笑这不过是迟来的关心。
可接下来最让他意想不到的是,伯母去世的那天发生的一切。
可以说女人的直觉是最敏锐的,她最後将贺嘉岂请入房间,开口便叫出来那个多年不曾见世的名字。
“嘉岂,贺琨是无辜的,烦请你看在多年前的我救下你的事,且容忍他几年,成年後你便将他赶走吧,他个不成器的,到哪都是不成器。”
回光返照的女人支撑起身子,从床头的抽屉中拿出一份收养文件,贺嘉岂面容全改的证件照旁,姓名栏里的姓氏终于变成了“贺”字。
那刺眼的字灼烧着贺嘉岂的内心,这本来就是他该有的姓氏,而不是在施舍般的收养文件下,才配被冠上的姓氏。
“日後,无论你是要用贺青峰这个名字,还是贺嘉岂这个名字,都是你的自由。”
这女人算得好狠好准,恐怕在贺嘉岂方才踏入贺家的那一刻开始,便已经看出了他的僞装。
她不声不响,从未拆穿贺嘉岂,只是默默地等待着一场罪有因得的复仇降临。
贺嘉岂看着面色苍白几近透明的女人,缓缓问道:“最开始那两年,我要杀贺琨,是不是你拦住的?”
“是。”
贺嘉岂听见回答仰头笑起来,热泪模糊了视线,女人狠心将贺琨彻底丢于他,不闻不问八年。
不是因为所谓的事业,也不是因为对贺琨错误出生的仇恨,而是她已知无法阻拦这场复仇,在无奈中布下的长达八年的局。
她看似完全放手,直到无辜无知的贺琨成长在贺嘉岂的怀里,融进贺嘉岂的生活,才在生命走到尽头的时候再次出现,拿出早准备好的收养文件,将“贺青峰”从贺家接来的仆人,变成了贺家合法的养子。
她将贺琨成年前的一切安排好,以最卑微姿态诉说着一位母亲的良苦用心。
这是贺嘉岂被算计得最深的一次,却根本无力反抗,他看向窗外的白云飘过。
床上的女人已经出气多丶进气少,通红的双眼还在死死盯住那位羽翼丰满丶蓄势待发的青年,迟迟不肯咽下最後一口气。
“贺琨是我的弟弟。”
贺嘉岂话音刚落,她捏紧被角的苍白指尖垂落,合眼流出最後一道热泪,就此永远停止呼吸。
随着这声妥协的承诺,贺嘉岂这个名字便再也不见天日,他让自己成为了贺青峰。
“然後我杀了你的父亲,贺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