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又臊又气,忍不住悄声回了一句:“怎不找你老母睡去!”
她的声音淹没在仲其箕的叱责声里,所幸没有被士兵们听见。
阿姮朝王卒们来时的小路眺望过去,此处离楚王不远。
“我去去就回,请您一定等我。”阿姮朝仲其箕行礼致谢,又托覃照顾阿鹂,随即朝前走去。
阿姮一转身,两滴泪从她眼中仓皇掉下来。
是她对不住阿姊。
当时,她应该直接去寻阿姊,和阿姊趁乱逃走,逃得远远的。
她就不该管楚王的死活,不该闯到祭台上给楚王报信。
她的举动就是多馀的。
将所有人玩弄于掌中的楚王,不会感激她,只会讥嘲她的可笑。
从昨夜以来,她一直没来得及松口气。此时,对阿姊的愧疚,做错了事的懊悔,即将面对楚王的忐忑,一股脑压上她的心头,让她疲惫不堪,却也只得迈着沉重的步子朝前走,一边任由泪水漫过眼眶。
*
“昭伯已死,衆卿以为,何人可堪为令尹?”
她的前方,慵懒的声音兀现。
阿姮定住脚步。
一脸泪痕骤不及防的落入两道淡漠又深邃的眸光中。
楚王走下土坡,初升的朝阳将他笼罩到一片亮堂堂的金色日光中。他摆了摆手,他身边模糊的人影战战兢兢的退了下去。
道路前方只馀楚王一人,阳光洒满绣着山川河流纹样的冕服,光线沿着他魁梧的身躯勾勒出一道刺目的金边。
阿姮醒悟过来,慌忙拿袖子擦脸。
芈渊的目光从她单手环在胸前的九旒冕,落到少女潮湿泛红的面庞上。
他早就看到她了。
她脸上的泪花,就像昨夜从冕冠上掉下来的冕珠,本是玉一样的白,在她脸上破碎,绽开,绽放出流光溢彩的颜色来。
虽然她哭起来也很美,总不及在那场简陋的笄礼上笑得那麽动人。她还是应该多笑一笑,比哭丧着脸好看。
当然,她还是很美的。
也很聪明,很勇敢。
若她是他手底下的王卒,他说不定会嘉奖她。
王卒毫不费力的猎到隗蹇。隗蹇哭嚎求饶,哭得鼻涕眼泪横流,丑态毕露。
芈渊素来厌恶蠢人做出蠢相,可那时,他忍住把隗蹇喋喋不休的舌头一刀割下来的冲动,只为亲耳听一听,听听那个姑娘,是怎麽一脚把隗蹇踹到地上爬不起来的——用他教给她的法子。
隗蹇还说,她压根不是蔡侯献上来的美人,她不擅歌舞不通礼乐,只是个粗俗无礼的乡野女子。
芈渊心中微微有些讶异。
怪不得她和别人很不一样。
她是个聪明的姑娘,有时候又有点傻。
傻到藏不住心事,夜里做梦都喊出王上。傻到不顾危险,跑到祭台给他传递消息。
又如现在,傻乎乎的落着泪。
这副可怜的模样,好似一根羽毛轻轻的落到他心里,软软的,还很痒。
少年的眉毛轻轻动了一下,又舒展开,高高的挑起来,飞入墨色鬓间。
“过来。”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