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羽掀开布角看了一眼,问:“你不留着自己吃麽?”
“在冷天这些都是稀罕物,能多换一些盐。”在雪地里走得费力,她的口气却很轻松。
想要长久且安稳的住下去,她和聂羽都应该少在外头抛头露面。
*
雪後的路难行,两人早上出门,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上回遭到山贼劫掠的村落,天就黑了。村子里比往常热闹,一问才知道,今天是正旦日。
竟然又到了新的一年。她完全把这个日子忘到了脑後。
洛邑和北方诸国的正旦,也是楚国的冬至。一年之初,始于正旦,亦起于冬至,在这一天人们迎来了一年中最寒冷的时刻。
寒意刺骨,阿姮不由裹紧了衣裳,将脸深深地埋进氅衣里。
又一年过去了。时间过得好快……
正旦日是个重大的节日,虽然下了雪,乡民们兴致颇高,燃起篝火聚到一起,各家从家里拿出酒丶腊肉和平常舍不得吃的菜肴拼凑出一个简朴的宴席。
阿姮看到以前他们路过这里时救下的年轻妇人,心里顿时有了主意。她把聂羽在路上打的兔子送给那个女子,客气的问她能不能在他们村里留宿一晚,明天早上他们就走。
“我们在篝火旁凑活一宿就行。”阿姮说。
女子和身旁的少年小声商量了一下,怯怯的点了个头。
“麻烦您了。”阿姮微笑道谢。
兽皮兜帽乱糟糟的毛里显露出半张脸。
暴露在女子眼前的一小片皮肤被风吹得略显粗糙,泛出两团不够细腻的红晕,跟任何一个在田间地头劳作的农妇没有什麽分别。
只有一双眼睛似曾相识。线条优美丶犹如精心雕刻的双眼,若是见过一次,便不会忘记。
女子面色一惊,脱口而出:“您就是——”
她认出她来了。
阿姮缄默不语,朝她点头笑了一下。把兜帽往下拉了拉,篝火的亮光被挡在帽沿外,她的脸笼罩在一片阴翳里。
妇人把剩下的话吞回了嗓子眼,激动的走到阿姮面前,低声说:“恩人姑娘,外头天寒地冻的,铁打的身子骨也受不了,您若不嫌弃就到我家里去歇一夜吧。”
聂羽警觉的绷直了身体,阿姮亦犹豫不决。
妇人指着少年对阿姮说:“您放心,这是我兄弟,不是外人。您晓得的,我丈夫被天杀的贼人给祸害了……我阿弟来接我到城里去嫁人,家里又给我找了个人家。”
她说着,腼腆一笑。
死了丈夫的女人单身住在乡下,不止会碰到各种各样的麻烦,还会面临不亚于贼寇劫掠的危险。
阿姮笑着说:“恭喜阿姊再嫁良人。您的好意我就不推辞了。我和我兄弟明早也到城里去,有个避寒的地方就成。”
她答应了,女子欢喜的把她和聂羽引到席上入座,也不跟村里的人声张,只叫他们莫要拘谨。
乡民们烤着篝火,喝着自家酿的黍酒,谈天说地,有说有笑。曾经血流成河的村落又恢复了生机。随着时间的流逝,贼寇带来的恐惧被人们淡忘,造成的伤害被抚平。
阿姮和聂羽捧着女子专门给他们端来的酒和饭菜,默默的坐在角落里烤火吃饭。
酒饱饭足,身上暖暖的,耳边听着乡民们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他们说,楚国国君在南方大败东夷人,举行了一场盛大的祭典,夷人的头领还献了五百个美人求饶。
楚国国君从此沉湎女色,每天都在花天酒地,纵情享乐。
无暇再打蔡国的主意。
蔡人终于可以过几天安生日子了。没有战乱,他们就可以安心的种地,不怕楚人来抢麦子,不怕征兵征到家里的男人头上。
“小人给国君祝酒!给相国祝酒!”一个人突然大声嚷嚷起来,一看就是喝醉了。
衆人先是哄堂大笑,後和他一起跪到地上举杯祝颂。寒冷的夜晚充满了欢快的笑声。
阿姮被他们的快活气息感染,无声地扯起唇角。
“阿姮,”聂羽唤她,认真的说,“你应该多笑一笑,申先生画的你笑得可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