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血色惊变
大兴安定港码头热浪灼人。
林家商船"云锦号"的青绸帆懒洋洋垂着,林南有身着素蓝暗纹直身袍,将用油布裹好的牛皮舆图塞进货舱夹层。
这舆图上朱砂密密麻麻,标着内阁首辅季札家仆侵占的百亩民田,每一点都埋葬了无名的人的鲜血,每处红痕都浸着沧州百姓血泪控诉。
他轻抚腰间螭纹縧环,那里系着的青铜钥匙轻轻叩响木匣,心中默念:"师兄,我定把证据送出去。"
突然,甲板传来重物坠地声。林南有掀开舱帘,只见浓烟裹着火焰顺着帆布蔓延,几个黑衣人影在火舌中若隐若现。
热浪扑面而来时,他认出对方袖口的金线蟒纹——竟是东厂番子!火铳抵住胸口的瞬间,他攥紧舆图纵身跃入江水,最後一眼看见那抹蓝影与包裹被浊浪吞没。
三日後早朝,奉天殿内暑气蒸腾。户科给事中王居敬捧着奏疏正要出列,忽见右佥都御史孙业整了整正四品云雁补服,上前啓奏:"陛下,臣弹劾吏科给事中王居敬丶太子洗马苏棠,涉嫌侵吞朔州军饷!现有账册为证,请陛下圣裁。"
王居敬握着笏板的手青筋暴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那僞造的账册墨迹未干,分明带着文渊阁专用的徽墨香气。他想起昨夜林府管家浑身湿透闯进来:"少爷抱着包裹跳江了。。。"冷汗顺着脊背滑进七品鸂鶒(xīchì)补服,面上却强作镇定:"臣请陛下彻查,还百官清白。"
袖中,半块羊脂玉坠硌得生疼——那是林南有塞给他的,说碎玉能辟邪,待季札倒台时,再“破玉重圆”。
内阁次辅杨廷身为主管此事的大臣,又是涉事官员的老师,难逃其咎,被陛下下旨在家反思一周,苏王两人和一些相关小吏当场被缉拿入狱。
刑部大牢内,苏棠在狭小监牢踱步,他信王居敬不会干私吞军饷的事,可一百万的军饷发到蓟州只有五十万,的的确确少了一半。这缺失的军饷到底落入谁的囊中呢?
于公,他虽参与了军饷筹备的文书草拟工作,但并非主要负责官员。因此,即便军饷出现问题,按常理也不应牵涉到他,更不应将其牵连其中;于私,他与士族,尤其是孙业所代表的江南士族一党之间,并不存在直接的利益冲突。既然如此,为何此次却直接指名道姓地将他缉捕入狱呢?
另一边牢狱中的王居敬倚着潮湿的墙壁,目光穿过铁栅望向天空。
狱中阴冷,受过伤的手脚传来隐隐阵痛,他却恍若未觉。
他想起半月前的深夜,林南有翻墙而入,怀里的舆图用油纸裹了三层:"我林家商船在漕运上的路子,连魏阉都摸不透。等图送出去,季札那老贼。。。"
隔壁牢房传来滴水声,混着远处更鼓,在闷热的空气里凝成无声的执念。
杨府後园的太湖石畔,鲜红的石榴花成簇绽放于枝头。杨廷身着家常葛布长衫,手持斑竹折扇,正慢悠悠地修剪着新抽芽的墨兰。三十载宦海沉浮,他早已练就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定力,即便圣谕责令居家思过,指尖捏着的银剪依然稳如磐石,精准地裁去泛黄的兰叶。
管家捧着密报欲言又止,杨廷却头也不擡:"把城东米铺的三成股份转给林家的铺子,账做得干净些。"剪刀陡然顿住,在叶尖悬出半寸寒光,"再派人去刑部大牢,给维桢送套《通鉴纪事本末》,批注要做旧。"老仆怔愣间,他已将残叶丢进铜炉,青烟裹着焦香腾起,恰似朝堂上翻云覆雨的权谋。
竹帘外忽然掠过黑影,杨廷不动声色地将袖中密信凑近烛火。当"云锦号沉船"四字在火焰中蜷曲成灰,他望着跳动的火苗轻笑出声。
三十年前初入翰林院,他便深谙伴君如伴虎的道理,萧景睿与江南氏族结盟时,他早将半数门生安插进沿海税监。如今魏权与季札联手构陷王丶苏二人,看似针对政敌,实则是要斩断清流与东南商贾的暗线。
夜风掀起窗纱,案头未写完的《谢罪疏》被吹得簌簌作响。杨廷提笔蘸墨,却在"臣罪当诛"四字旁添了朵墨梅——花瓣虬劲如刀,暗合当年萧景睿还是皇子时,他们在御花园密谈的那株老梅。
此刻的居家思过,于他而言不过是暂避锋芒的棋局,待朝堂风波稍歇,便是这老棋手重新落子之时。
司礼监值房内,魏权把玩着季札送来的翡翠扳指,将林南有沉船的密报随手丢进炭盆,火苗窜起时,映得蟒袍上的斗牛补子狰狞如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