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血雪新刃
秋末,朔州第一场雪来得比往年早。
雪片大如鹅羽,却轻得像一声叹息,落在营帐顶上,簌簌不响。
萧昭琛已经在这顶灰旧帐篷里趴了整整二十天。
铜盆里的炭火早已熄成灰白,帐角结着细碎的冰凌,他背後那一整片鞭痕却仍旧红得刺目,像一块被反复撕开的烙铁,稍一翻身就渗出血珠。
随军郎中来过三次,每次都摇头:
“殿下脊背的肉烂得太深,再冻一次,恐怕要生疽。”
于是帐外日夜守着两个火盆,不许火灭,也不许风透。
可萧昭琛不许任何人替他上麻药。
“疼才能让我记住。”
他这样说的时候,声音低哑,却带着笑,像一把钝刀慢慢割过木茬。这二十天里,他只做三件事:
——让亲兵轮流读《大明律·兵律》给他听,一字一句,连注疏都不放过;
——用一把小刀在榻沿刻日痕,一日一道,刻到第二十道时,刀尖“啪”地崩了口;
——夜深无人时,他趴在枕上,用炭条在一张粗皮纸上画舆图:野狼谷丶鹰愁涧丶纥溪部冬牧场丶左卫营……每一条线都画得极慢,像在替自己缝合骨缝里的裂缝。
帐帘被掀开,谢道林披着一身雪沫走进来。
“殿下,”他居高临下,声音仍旧冷硬,“北道运粮官昨夜暴卒,道断粮绝。军议已决:命你押第二批军饷出关,三日後啓程。”
说罢,扔下一卷薄薄的手令,转身便走。
那卷纸在炭火旁摊开,墨迹未干:
“皇次子昭琛,革除协理粮秣之职,降为督运裨将。押银十万丶粮三千石,限十日内抵左卫营。逾期——军法从事。”
没有安慰,没有御医,只有一句“军法从事”。
萧昭琛却笑了,笑得唇角开裂,血珠滴在纸上,把“军法”二字晕得殷红。
“谢将军……”他哑声开口,第一次直呼其官,“十日後,我会活着回来。届时,我要你亲手替我披甲。”
谢道林脚步微微一顿,没有回头,只抛下一句话:
“你若回不来,我会替你收尸。”
残雪未消,辕门外五十骑肃立。
人人黑甲黑马,腰悬长刀,背负硬弩,像一排冷铁浇铸的碑。
萧昭琛裹着一件半旧的玄色斗篷,翻身上马。背後的鞭伤尚未结痂,马鞍一压,血立刻渗出新痕。他却像毫无知觉,只擡手整了整头上的铁盔——那是周校尉生前惯戴的旧盔,盔缨已秃,却洗得发白。
“出发。”
短短两个字,被他咬得如同出鞘的刀。
关外三百里,风雪更厉。
运粮车队以铁索连环,每辆车插一杆“萧”字小旗——不是皇族龙纹,而是锋刃般的黑底朱字,像一柄柄倒悬的匕首,在雪幕里猎猎翻飞。
萧昭琛策马行在最前,目光比天色更沉。
路上,他不再说话,只在每晚宿营时,独自擦拭那柄周校尉留下的佩刀:刀身狭长,刃口缺了三处,像三道咧开的嘴,永远含着嘲笑。
第四日,斥候急报:前方鹰愁涧发现纥溪部游骑,约三十馀,正沿河谷南下,似欲劫粮。
随行副将低声道:“殿下,敌寡我衆,可避其锋,先护饷银……”
“避?”萧昭琛擡眼,眸底泛着幽暗的磷火,“我欠周校尉一条命,也欠自己一场血祭。”
他缓缓解下斗篷,露出里面贴身软甲,甲片乌黑,映着雪光森冷。
“传令——卸车,列阵,弩上弦。”
鹰愁涧,两山夹一河,冰面如镜。
纥溪部的蛮骑披着翻毛羊皮,呼哨尖锐,像一群嗅到血腥的狼。
他们远远望见粮车,发出狂喜的怪叫,纵马直冲。
五十步。
三十步。
十步——
“放!”
萧昭琛一声暴喝,弩机齐鸣。
黑羽箭簇撕开雪幕,冲在最前的三名蛮骑当场贯胸,连人带马摔作一团。
第二轮箭尚未上弦,他已拔刀纵马,率先撞入敌阵。
刀光一闪,第一名蛮骑的头颅高高飞起,血泉喷在雪地上,像泼开的一幅朱砂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