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朔州风雪(三)
谢道林盯着案头一份墨迹淋漓的八百里加急军报,指节捏得发白。这是来自东线重坡,奉生代笔丶字字泣血的求救:
“重坡被纥溪主力合围,血战三日,粮草仅馀三日,朔州所发军需遭克扣近半,押运官冻毙,求援无路,恐难支三日。万急!万急!”
“粮草……缺半?!”谢道林猛地一掌拍在紫檀木案上,震得笔架乱跳!眼中血丝密布,须发戟张!朔州府库每一笔调拨,他都亲自核验过!足额发出!怎会凭空在重坡缺了半?!这分明是有人借着风雪战乱,在交割环节动了手脚!抽走了太子的救命粮!是谁?!
他一把抓起桌角朔州军需总账册,手指因愤怒和寒意而颤抖,急速翻到最新一页。
目光如刀,死死盯住那笔发往重坡丶数目庞大的粮秣草料签收记录。那本该由重坡接收军官签押的位置,赫然是一个陌生的丶潦草的花押!旁边一行蝇头小字备注:“朔州押运官张贵签验无误。”——正是那个冻死在重坡哨位的押运官!
“硕鼠!国贼!”谢道林低吼,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血腥气。这手法阴毒至极!利用押运官签验的权限,在交割单上做手脚,中饱私囊!然後杀人灭口,死无对证!这绝非小吏能为!背後必有黑手!而此刻,这黑手的贪婪,正将太子和五千将士推向绝境!
几乎同时,另一份来自西线鹰落坡的军报也被亲卫呈上。是萧昭琛的亲笔,字迹龙飞凤舞,意气风发:
“雪夜破鹰落坡之敌,救回被掳百姓,西线暂安无需支援。西线暂安,请总督大人勿念!昭琛顿首。”
大捷!一场漂亮的胜仗!谢道林看着这份捷报,心中却没有半分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沉重。
西线大捷,无需支援;东线太子,却深陷死地,粮草断绝!
他脑中飞速盘算:朔州存粮本为支撑三线,如今西线无虞,东线却遭主力围攻,缺口巨大!
府库馀粮就算全数调往重坡,恐怕也撑不过七日!更何况还有朔州城本身的军民口粮!杯水车薪!
“来人!”谢道林声音如同淬了冰,“即刻清点府库现存粮秣丶草料丶御寒烈酒丶火油丶伤药!所有!我要确数!半个时辰内报来!”
“是!”亲卫统领领命飞奔。
等待的时间,每一息都像在油锅里煎熬。谢道林焦躁踱步,窗外风雪如同纥溪人的狞笑和重坡将士濒死的哀鸣。
半个时辰後,亲卫统领脸色灰败地回来:“禀总督大人!府库现存粮秣……仅够朔州城军民十日之用!若全数调往重坡……恐……恐仅够支撑七日!”伤药火油等物,同样捉襟见肘。
七日!重坡五千将士等不到第七日!军报上那刺目的“仅够三日”,如同催命符!
“总督大人!是否……是否倾尽全力,先解重坡之围?太子殿下…”幕僚急切道。
“不可!”另一幕僚反驳,“纥溪主力尽在重坡,我军若主力尽出东援,朔州空虚,万一敌有奇兵……且重坡被围如铁桶,强行解围,恐伤亡巨大,反陷太子于更危之地!当务之急,是粮草!是打通补给线!”
争论声刺耳。谢道林闭上眼,重坡军报上“粮草仅够三日”丶“死守待援”丶“恐难支三日”的字眼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还有那“账目缺半”丶“押运官冻毙”的滔天巨案!
朔州这点家底,根本填不上这个窟窿!唯一的生路,在朝廷!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布满血丝,却射出孤注一掷的决绝光芒。他抓起笔,铺开八百里加急专用的明黄奏疏纸,墨汁饱蘸,笔走龙蛇,每一个字都力透纸背,带着焦灼丶血腥与震怒:
“太子困守重坡粮尽,军需遭克扣且押运官暴毙,府库馀粮仅够支撑七日,恳请陛下速发援兵粮草并彻查贪腐。速!速!速!”
最後一个“速”字,墨迹淋漓,力透纸背!他颤抖着手盖上朔州总督的紫绶金印,又加盖上自己的私印。
“八百里加急!换马不换人!直送京城!若有延误,提头来见!”谢道林将奏疏重重拍在亲卫统领手中,声音嘶哑如裂帛。
亲卫统领双手接过那重于千钧丶字字染血的奏疏,深深一躬,转身如离弦之箭般冲出大堂,没入门外狂暴的风雪之中。
谢道林颓然坐回椅中,望着门外混沌的风雪,眼中是深不见底的疲惫丶震怒与忧虑。
重坡方向,风雪与敌军的阻隔之後,五千将士与太子的命运,全系于这封疾驰向京城的奏疏,和那不知何时能到的天兵粮草。
“昭珩……撑住……等朝廷的粮……等朝廷的刀,斩尽那些硕鼠国贼……”他喃喃低语,声音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
朔州总督谢道林的八百里加急奏疏,如同裹挟北境寒霜的利刃,劈开了京城的平静。奏疏上“粮尽”丶“克扣”丶“押运官暴毙”丶“仅够七日”丶“速!速!速!”的字眼,瞬间点燃了内阁值房的焦灼。阁老们面沉似水,深知此事动摇国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