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急矣!”刚上任的首辅杨廷须发皆张,“太子危在旦夕!当务之急,即刻调粮援重坡,严查贪腐,命西线策应!”阁议迅速达成票拟:“准谢道林所奏。一丶火速调拨粮草军械发往东线重坡!二丶三司会审彻查贪腐!三丶西线策应!十万火急!”
这救命的票拟与染血的奏疏,火速送往司礼监掌印太监魏权案头。
然而,深宫之内,李贵妃早已洞悉一切。她眼中闪烁着毒蛇般的寒光,深知皇帝萧景睿对太子那份复杂阴暗的心结——自卑丶嫉妒与畏惧。太子越危殆,皇帝那隐秘的心思便越可能发酵。
她立刻召见了魏权。值房内,檀香袅袅,却驱不散肃杀。屏退左右,李贵妃径直走到魏权面前,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
“眼下票拟就在你案头。本宫要你改几个字——将‘发往东线重坡’,改成‘运抵前线,统筹调配’。”
“不!娘娘!那是太子的救命粮!”魏权嘶声道,冷汗涔涔。
“救命粮?”李贵妃嗤笑,“还是你和谢皇後的催命符?太子若得救,谢道林必查到底!谁能保证不牵扯旧事?到时,你和皇後,还有活路?陛下会如何?”
她的话语如毒藤缠绕魏权的心脏。恐惧彻底淹没了残存的挣扎。一边是太子性命,一边是皇後(和他自己)的清誉存亡。在他扭曲的认知里,这根本不是选择!
她看着魏权眼中的动摇,如同欣赏猎物最後的挣扎,随即优雅地从袖中抽出一卷泛黄的经卷和一个香囊,“啪”一声摔在魏权面前的案上。
经文是当年谢皇後亲手所抄,香囊则是谢皇後临终前交给他的,这两样东西他珍藏了多年。
她竟然找到了这些!
“本宫相信为魏公公殿里还有许多证据。想想皇後娘娘,”李贵妃的声音如同魔咒,“若她身败名裂…魏权,你守护她这麽多年,难道要在最後关头,亲手推她入深渊吗?”
“守护…”这两个字如同重锤,彻底击垮了魏权。
他守护的,是心中那点畸形而刻骨的执念——守护谢皇後的存在,守护那曾短暂靠近过的幻影。
为此,他可以付出一切,包括出卖灵魂,牺牲太子!
巨大的痛苦与恐惧在他脸上扭曲,最终凝固成一片死寂的灰败与孤注一掷的疯狂。他颤抖着拿起朱笔,在那“东线重坡”上画了个粗重的墨圈,在旁边歪歪扭扭批下:
“运抵前线,统筹调配。着兵部丶户部速办,不得延误。钦此。”
“统筹调配”四字,如同淬毒的匕首,斩断了重坡守军明确的生机!这批复给了官僚推诿拖延最冠冕的借口。
朱笔滚落,魏权瘫坐椅上,胃里翻腾。他出卖了良知,为太子铺就了死路。罪恶感汹涌而至,却又被对暴露的恐惧和对皇後“清誉”的畸形守护欲强行压下。他成功了,“保护”了皇後(和自己)。至于太子…他强迫自己不去想。
这份被篡改的奏疏票拟,很快呈至皇帝萧景睿案前。
养心殿温暖如春。萧景睿平静翻阅。谢道林的泣血控诉,内阁的急迫票拟,以及…那行被篡改丶语义模糊的朱批——“运抵前线,统筹调配”。
他的目光在那墨圈和朱批上停留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紫檀扶手。
没有震怒,没有追问,没有焦急。
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在他眼底飞快掠过。是快意?那个完美得让他自惭形秽的嫡长子,终将跌落尘埃?是解脱?太子如山般的威望贤名,这座压在他心头的大山,似乎要崩塌了…
内心深处因得位有亏而生的自卑,对太子正统的畏惧,此刻与眼前的绝境交织,滋生出阴暗的期待与冷酷的放任。
他看到了篡改,心知肚明背後的龌龊。魏权丶李贵妃丶二皇子…这些暗流,他了然于胸。
但他选择了沉默。
“前线军务,瞬息万变。内阁与司礼监既已有定议,兵部户部去办便是。朕…知道了。”声音平淡无波。他合上奏疏,如同合上一份无关紧要的公文。
没有追问,没有重申,没有彻查。一句轻描淡写的“知道了”,便搁置了朔州军民最後的希望。他默许了那“统筹调配”的毒计,默许了必然的拖延。
内心的阴暗面,对太子的心结,对权势的病态执着,压倒了为君为父的责任。他需要一个结果,一个摆脱心头大山的结果,哪怕代价是嫡长子。
圣意已“默”。那救命的粮草,在“统筹调配”下,注定无法直射重坡,将在官僚泥沼与势力角力中蹉跎。而重坡城头,生命的烽烟正一日黯淡过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