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近乎疯狂的计划雏形,在脑海中瞬间成型。离开裴府,活下去,掌握力量。
而这位高踞九天的太子,就是他唯一的希望。
他极其艰难地松开紧握的手指,留下深白的印痕。
喉间那股带着铁锈味的剧烈痒意再也无法压制。
“咳咳…咳。”
咳声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碎。
身体痛苦佝偻,苍白的脸颊瞬间涌上病态骇人的潮红。
他狼狈弯下腰,剧烈的震动让他眼前阵阵发黑,窒息感如冰冷潮水灭顶。
不够,还不够。
在咳得撕心裂肺意识几近模糊的间隙,裴弦的思维却异常清醒锐利。
光是病弱不够,光是隐忍不够。我要他看到,看到我的不堪,我的脆弱,更要透过这不堪脆弱,看到我向他伸出的手。
他刻意没有立刻服药,任由汹涌的咳意和翻腾的血气将他推向更惨烈的境地。
指缝间,刺目的暗红血迹渗出。
他需要一场表演,一场足以惊动那位太子的血淋淋的投名状。
藏书楼方向的僻静小径上,陈墨文的身影僵立阴影中。
他目睹了全程:太子的降临,纨绔的狼狈逃窜,以及此刻裴弦咳血不止摇摇欲坠的极致惨状。
陈墨文的眉头死死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眼仿佛要将那痛苦蜷缩的身影从里到外剖开审视。
他看到了裴弦无法僞装的虚弱,那触目惊心的病态潮红,更看到了指缝间刺目的暗红血迹。
那血色进入他眼底,瞬间引爆几乎让他窒息的心疼。这疼来得如此猛烈,如此陌生,让他心脏骤然紧缩,下意识就想冲过去扶住那个随时会倒下的身影。
然而当他的目光掠过裴弦身上即使在如此狼狈境地也依旧无法掩盖其华贵质地的衣料,再联想到方才太子那绝非寻常近乎维护的冰冷姿态,以及太子离去前那意味深长的一瞥……
一股冰冷刺骨混杂着被欺骗感和强烈愤怒的洪流,瞬间冲垮了那因草药与思想交锋而建立起的本就极其脆弱的理解桥梁。
他在利用自己的病弱,他在攀附太子。
那些他小心翼翼递送的草药,那些他反复咀嚼丶引为知己的纸条交锋…此刻都变成了莫大的讽刺。像一个个响亮的耳光,扇在他脸上。
原来裴弦的接近,无论是病弱还是才学,最终目标都指向了那至高无上的储君。
自己算什麽?不过是对方蛰伏期里,一个聊胜于无的消遣?一块随时可以踏过的垫脚石?!
这股强烈的愤怒和失望之下,还翻涌着一种陈墨文自己都未曾意识更不敢深究的情绪。
一种对被那抹清绝身影吸引的恐惧!为何看到那人咳血,心会如此之痛?
为何想到他可能投向太子,会如此愤怒不甘?
这…这太荒谬了。这念头本身就像一盆冰水浇下,让他浑身发冷。
他的人生规划里,只有功名丶报仇丶娶妻生子。
断袖…龙阳…这些字眼如同肮脏的污秽,是他思想中最深最固的禁忌!
他本能地抗拒着心底那丝异样的悸动,将其粗暴地归为被欺骗的愤怒和对攀附权贵者的鄙夷。
眼神深处,最後一丝因思想共鸣而生的微光彻底熄灭,只剩下晦暗不明的沉凝。
裴弦在剧烈的咳嗽丶眩晕与喉间翻涌的血腥气中,模糊地感受到了那道来自阴影的目光。
充满了复杂的审视和浓重的失望?那目光像冰冷的针,刺得他心口一缩。
陈墨文…一丝苦涩和真切的遗憾划过心间。
或许,那是他在这冰冷书院里,唯一可能获得的不带功利色彩的…理解?
但这念头瞬间被更强大的决绝碾碎。
抱歉…但他别无选择。活下去,才有资格谈其他。
他咬紧牙关,将喉间翻涌的血气狠狠咽下。抓住太子这根唯一的救命稻草,是他唯一的生路。为此,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承受任何误解。
颤抖的手指终于摸到药瓶,倒出枇杷叶,艰难塞入口中咀嚼。
清凉苦涩的味道压下咳意,也强行压下了心中翻腾的杂念。
他的目光,越过陈墨文那冰冷刺骨充满复杂情绪的注视,坚定地投向太子季萧玉消失的方向。
那里,是他必须抓住的未来。纵使前路是刀山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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