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的重要性,以命为催化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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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清晏阁内。
窗纸透进灰蒙蒙的微光,宣告着又一个压抑白昼的开始。
裴弦裹着那件几乎与晨光同色的厚裘,蜷缩在冰冷的书案前。案上摊着一卷早已翻烂的书本,墨字在熹微的光线下更显模糊。
他试图凝神,胸腔里却像塞满了浸透冰水的棉絮,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沉重的拖曳感和令人心悸的嘶鸣。
无处不在的寒意并未因天色稍明而退去,依旧丝丝缕缕地从门缝窗隙钻入,缠绕着他的四肢百骸。
一阵仿佛要将心肺都撕裂的咳嗽毫无预兆地从裴弦喉咙中发出。
他用手死死捂住嘴,试图将那翻涌上来的腥甜压回去。
身体因剧烈的咳喘而疯狂颤抖,眼前阵阵发黑。
过了许久,那撕心裂肺的折磨才稍稍平息。
他无力地摊开手,掌心赫然是一小滩尚未凝固刺目的猩红,在灰白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
他疲惫不堪地靠在冰冷的椅背上,闭上眼,试图从这无边的绝望中积攒一丝微弱的力气。
清晏阁死一般的寂静,将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都放大了无数倍。
远处宫苑隐约传来单调的洒扫声,寒风掠过枯树枝头发出的呜咽,甚至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的搏动。
就在这时。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死寂。
并非昨夜守卫的沉重皮靴,而是更轻更稳,带着一种上位者特有的节奏。
脚步声停在院门外,接着是守卫恭敬行礼和开锁的声音。
裴弦的心猛地一沉。这个时辰,谁会来这被遗忘的角落?
厚重的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一个身着深紫色锦袍身形微胖的身影,在两名心腹随从的簇拥下,缓步走了进来。
阳光斜射在他保养得宜却透着精明与算计的脸上。正是他的父亲,户部尚书裴净思。
裴净思的目光迅速扫过这破败荒凉的庭院,最终定格在正房那扇蒙尘的窗户上,仿佛能穿透窗纸,看到里面形容枯槁的儿子。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担忧或痛惜,只有一种冰冷的审视和……算计。
“弦儿。”
裴净思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门板,带着一种公式化的问候,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为父来看看你。”
裴弦挣扎着想起身行礼,却被一阵更剧烈的咳嗽打断。
他只能虚弱地靠在椅背上,艰难地喘息。
裴净思并未进屋,仿佛嫌弃这里的污浊气息。
他站在廊下,声音透过门板传来,刻意压低了,却足以让屋内的人听清:“清减了,太医怎麽说?”语气平淡,听不出关切。
“……咳咳……劳……父亲挂心……尚可……”裴弦的声音嘶哑破碎。
“嗯。”
裴净思淡淡应了一声,随即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推心置腹”和“危机感”:“你在此处静养,也莫要太过忧思。家中……自有为父操持。只是近来,朝中颇不太平啊。”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也像是在等待屋内的反应。
“陈墨文……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裴净思的语气陡然转冷,透着一股森然的恨意,“仗着几分微末功劳,竟敢妄议朝政,攀咬重臣。更可恨的是,他不知从何处弄到些捕风捉影的东西,竟想以此构陷于我!构陷整个裴家。”
裴弦在屋内听得心惊肉跳,捂住嘴,强忍着咳嗽。
父亲为何突然提起陈墨文?还如此详细地告知他这些?
“此子……心腹之患,已不可留!”
裴净思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他手上那些所谓的‘东西’,无论是账册还是别的什麽信物,都是足以让整个裴家万劫不复的祸根!”
裴弦贴在冰冷门板上的身体瞬间僵硬,父亲这是在……向他传递信息?还是……在试探?他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比清晏阁的阴冷更甚。
“找到他……不惜一切代价……”裴净思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带着一种冷酷的决断,“必须让他……永远闭嘴!连同那些东西,彻底消失!尸体……也要处理干净,西郊乱葬岗……喂野狗!任何可能的痕迹……都要抹掉!绝不能留下後患。”
那清晰的杀字和喂野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裴弦心上。
他明白了。
父亲此行,绝非简单的探视。他是故意来告知自己这个秘密的。
为什麽?是为了让他这个废人安心?还是……想利用他这个囚徒的身份,在万一事发时,成为一个不知情或者是是被牵连的证人?
或者,更深一层,是料到太子可能关注此地,借他之口将“陈墨文手握裴家罪证”的消息传递给东宫,让太子也卷入其中?
裴净思说完,仿佛完成了一项任务,又恢复了那公式化的语气:“你好生将养,莫要多想。为父……自有主张。”
脚步声再次响起,伴随着院门重新落锁的沉重声响,渐渐远去。
裴弦依旧死死地贴在冰冷的门边,如同一具被抽空了魂魄的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