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君之路,如何平衡情义与权术,如何笼络人心,而不结党营私,如何利用情报而不逾越界限,如何在这权力的漩涡中好自为之,是你必须用行动去证明的功课。
这是机会,也是考验。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谢父皇恩典!”
季萧玉的声音带着劫後馀生的颤抖,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明悟,深深叩首。
额头离开冰凉的金砖时,他眼底深处那因裴弦处境而点燃的火焰并未熄灭,反而沉淀下来,化作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决心。
他明白了,父皇给了他一个机会,一个救出裴弦的机会,也是一个让他证明自己有能力“好自为之”有能力驾驭这初生权柄的机会。
圣旨下达後。
当季萧玉手持那道盖着皇帝随身小玺墨迹未干的特赦手谕,带着御前太监总管和四名御前侍卫,在暮色四合中策马狂奔至清晏阁时,那两扇紧闭的乌木大门依旧沉默矗立,在夕阳馀晖下拉出长长的阴影。
“圣上口谕!开门!”
御前总管尖利威严的声音穿透了傍晚的寒风。
守门的禁军显然已接到命令,没有丝毫迟疑,沉重的铜锁被迅速打开,伴随着刺耳艰涩的“嘎吱”声,那扇隔绝了天日数月之久的厚重院门,终于在季萧玉面前,豁然洞开!
一股混杂着陈腐霉烂和药味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
季萧玉甚至等不及总管宣旨完毕,一步抢入!院内一片萧瑟的暮色。
只有正房那扇破败的窗户後,透出一点微弱昏黄的光晕,在渐浓的夜色中显得格外孤寂。
他几乎是撞开了那扇未曾闩死的房门。
浓烈的药味和陈腐的气息瞬间将他包围。
烛光摇曳下,他看到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裹着单薄的旧裘,蜷缩在冰冷的矮榻上,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白,唇瓣干裂得没有一丝血色。
他瘦得脱了形,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
“丝竹!”季萧玉的心被眼前景象狠狠撕裂,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踉跄着扑到榻前,所有的储君威仪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他伸出颤抖的手,想要触碰那冰冷的脸颊,却又怕自己的鲁莽惊碎了这脆弱的存在。
似乎是那饱含痛楚的呼唤穿透了意识的迷雾,终于缓缓掀开。
那双曾经清亮如星的眼眸,此刻蒙着一层浓重的灰翳,空洞和茫然。他费力地眨了眨眼,用了很久,才将视线凝聚在眼前这张写满了惊痛与狂喜的俊朗面容上。
“悯……吟……?”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轻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浓重的不敢置信和一种濒死般的恍惚。
滚烫的泪水瞬间冲破了季萧玉冰封的堤坝,汹涌而出。
他猛地俯下身,小心翼翼地避开裴弦虚弱的身体,双臂却带着千钧之力,极其轻柔又无比坚定地将那具冰冷单薄的身躯圈入怀中!
仿佛拥抱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用自己的体温去暖化那彻骨的寒冰。
“是我!是我!丝竹,是我!我来了!”声音哽咽破碎,一遍遍重复着,“没事了……我们回家……我带你回家……”
裴弦僵硬的身体在熟悉的滚烫的怀抱里,在那带着泪水的灼热气息的包裹下,极其缓慢地软化下来。
那空洞的眼底,灰翳一点点被驱散,一丝微弱的光亮如同冰层下的暗流,艰难却无比清晰地重新燃起。
他干裂的嘴唇微微动着,似乎想说什麽,最终却只是极其微弱依赖般地,向那个散发着无尽暖意的怀抱深处,更蜷缩了一点。
他用尽力气,嘶哑地挤出几个字:“陈墨文……必须死……他……有东西……要害殿下……裴净思也是…”这是他唯一能传递出的最重要的信息。
清晏阁的大门,在沉重的合页声中,在御前侍卫的注视下,缓缓地丶彻底地关闭了。
门内那令人窒息的死寂和绝望,被永远地锁在了身後。
季萧玉用厚实温暖的狐裘将裴弦裹得严严实实,小心翼翼地打横抱起。怀中的人轻得让他心碎。
他大步走出这吞噬了无数时光的囚笼,走向门外等候的马车。
马车内铺着厚厚的软垫和燃着暖炉。
寒风卷起地上的枯叶。
季萧玉抱着裴弦,一步一步,踏过清晏阁前冰冷的石阶。
他低下头,看着怀中人终于不再是一片死灰丶而是微微透出一点生气的侧脸,看着他闭着眼,眉心却不再紧蹙,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远处宫墙的轮廓在深蓝的夜幕下起伏。
季萧玉擡起头,望向那重重宫阙的深处:紫宸殿的方向。
父皇那句“自有分寸”和“好自为之”,如同悬顶之剑,更是无声的鞭策。
怀中裴弦微弱却真实的呼吸,和他那句关于陈墨文与“东西”的警示,是他冰冷心底重新燃起的火焰,更是他必须变得更强刻不容缓的理由。
前路荆棘密布,杀机暗藏。
但此刻,他怀抱着他的世界,走出了寒狱。
而接下来的每一步,他都将以储君之名,更以觉醒的权柄之力,为自己,为怀中之人,在这波谲云诡的宫阙中,踏出一条生路。
笼络北疆旧部,结交清流文臣,掌控关键情报,在父皇默许的界限内,迅速而稳健地编织属于自己的权力之网。
这不再是设想,而是活下去守护住的唯一途径。
权力,唯有切实掌握在手的权力,才是这深宫中最坚硬的铠甲,最锋利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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