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刃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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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的风,冷的刺骨。
屋里,地龙烧得温吞,驱不散骨缝里渗出的阴寒。
药味混着陈木气,沉沉压着,闷得人喘不上气。
裴弦没躺着。
墨青的旧袍子松松披着,斜倚在窗边矮榻。
灰白色天光漏进来,映得他脸白得透光,唇色也淡,偏那双眼睛,黑沉沉的,像结了冰的深潭,底下却烧着一点不肯熄的星火。
一枚冰凉的黑玉棋子在指尖拈着,寒气蚀骨,他浑不在意。
寒症被太医院温养着,又被季萧玉流水似的名贵药材吊着,总算没像清晏阁出来那会儿,一脚踏进鬼门关。
可这好点儿,不过枯树没倒,冰雕的壳子,沾点风雪就碎。
门“吱呀”推开,卷进刺骨寒气。
裴净思裹着厚实的玄狐大氅踱进来,目光扫过陋室,最後钉在裴弦身上,眉头几不可察一拧。
这儿子,病得只剩一口气,脾气倒愈发不近人情了。
“明日冬狩,”裴净思开口,声线四平八稳,官腔十足,“陛下龙体初愈,借此盛典重振天威。百官随行,不得有误。”
他顿住,目光钉子似的,“你既已能下地,裴家子,自当随驾。一则,彰我裴家忠君之心。二则,”嘴角扯出个极冷极淡的弧度,“安安太子的心,省得他总疑我裴府苛待‘功臣’。”
“苛待?”裴弦指尖棋子一顿,擡眼。
冰潭似的眸子迎上去,无波无澜,声音不高,却像冰棱子砸青石板。
“父亲言重。儿子这身子不争气,畏风惧寒,车马劳顿受不住,恐负圣恩,反连累家门清誉。”裴弦看着面前这个时常在官场虚与委蛇的人,恶心至极。
裴净思眼底阴霾一闪。
“逆子!”
他上前一步,无形威压沉沉罩下:“清誉?你不去,才是真折脸面!太子待你情深,你推三阻四,旁人眼里,是太子强留?裴家不识擡举?还是…”他俯身,声压得更低,毒蛇吐信般,“你二人之间,有甚见不得光,怕露馅?”
“父亲!”裴弦声音陡然一沉,棋子“啪”地按在桌案,眼底沉寂星火瞬间爆开,凝成两把淬毒的冰刃,直刺裴净思心窝。
“慎言!”
病骨支离,这一刻迸发的凌厉,竟让裴净思心头猛一悸,像极了聂皖临死前那一眼:冰冷,绝望,同归于尽。
裴净思脸色微变,冷哼:“为父不过提醒你,身系家族,行止需慎。明日,必须去。”
“车驾炭火汤药备妥。露个面,安坐车里。”
“若因你之故,令太子或裴家遭非议…”
未尽之言,寒彻骨髓,拂袖转身,“好生准备,莫误时辰!”
门“砰”地关上,隔绝天光与窒息。
屋内死寂,只剩窗外寒风凄厉。
裴弦松开棋子,掌心冰凉湿腻,强撑的狠厉潮水般褪去,身体微颤,喉间腥甜咽下。
去是催命,不去是悬在悯吟头上的刀,两股冰冷绝望绞缠心肺。
不知多久,裴弦听到窗户三声轻叩。
裴弦眸光一闪,撑身挪至窗边,推开缝隙。
寒风灌入,墨发飞扬。
浓黑夜色里,墙根阴影下,一道裹玄色斗篷的高大身影悄然伫立。
“悯吟?”裴弦低唤,声带沙哑讶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