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萧玉呈上从陈府暗桩处截获的密信。
“此信乃陈墨文心腹与南疆火黎部联络之铁证,详述购买死士丶嫁祸皇子之计划。信中提及火纹芝,正是陈墨文为掩盖其南疆勾结而故意污名化此救命灵药,企图断绝草民生机,更切断追查线索!”
“其三。”
裴弦亲自举起那块染血的瓦片,声音带着一丝悲愤:“此乃草民庶兄裴宇莫,察觉其父裴净思与陈墨文勾结之阴谋,拼命让心腹送出之物。”
“瓦上炭书清晰记载:‘腊月初七子时,陈和裴密晤清晏阁西暖阁。周目击,留瓦为凭。’周伯,便是当夜目睹二人密谈之人。时间正在草民被罚入清晏阁受寒濒死的前夜。”
“陈墨文与裴净思密谋,借草民之病甚至欲取草民之命,构陷二皇子,其心可诛!”
每一条证据抛出,都如同重锤砸在陈墨文心上。他的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额角渗出细密冷汗。
他听着裴弦清晰有力的指控,看着他站在太子身边那副清冷坚定的模样,想到自己处心积虑却为他人做了嫁衣,想到裴弦的命是太子救的心也是向着太子的……
那股被背叛的恨意和疯狂的嫉妒彻底冲垮了他仅存的理智。
他想要反驳,却发现对方证据环环相扣,逻辑严密,他竟一时找不到突破口。
尤其当裴弦提到“欲取草民之命”时,那份沉痛与指控,更是让不少大臣面露愤慨。
“陛下!”季萧玉适时上前,声音铿锵,“人证丶物证俱在!陈墨文勾结南疆丶豢养死士丶行刺储君丶构陷皇子丶毒害无辜,桩桩件件,罪不容诛!”
“裴净思为虎作伥,同罪论处。二弟季岑秋,纯属被奸人利用构陷,清白无辜,请父皇即刻下旨,解除幽禁,还其公道!”
“一派胡言,这是构陷!是太子与这罪臣之子串通一气,构陷忠良!”
陈墨文终于彻底崩溃,嘶声力竭地喊道,他双目赤红,那目光越过季萧玉,如同淬了毒的鈎子死死钉在裴弦脸上,声音因嫉妒和恨意而尖锐扭曲,“他一个寒毒缠身丶出身卑贱的庶子,他的话岂能作证。这些所谓证据,焉知不是僞造!”
“太子……太子殿下,您莫要被这狐媚子蒙蔽了双眼。他裴弦不过是想攀附权贵,利用您来报复我等!”
这充满个人怨毒毫无逻辑的嘶吼,尤其是最後那句指向裴弦带着明显嫉妒和侮辱性质的“狐媚子”,让整个大殿瞬间陷入死寂。
这哪里是朝廷重臣的辩驳,分明是市井泼妇般的失态。所有大臣都惊呆了,连皇帝季元的眉头都紧紧皱起,看向陈墨文的目光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厌恶。
“哦?”裴弦忽然轻轻咳嗽了一声,擡起脸,看向状若疯癫的陈墨文,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怜悯却又冷冽如冰的弧度,“陈大人说草民出身卑贱,病弱不堪,不足为信?说草民是……‘狐媚子’?”
他刻意重复了那个侮辱性的词,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那大人可知,正是您和裴尚书密谋欲除之而後快的‘卑贱病弱’之人,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才更明白生命可贵,更容不得尔等颠倒黑白,残害忠良!”
草民今日敢以性命担保,所言句句属实。若有一字虚言,愿受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他语气平静。
陈墨文那声充满嫉妒的言语,不仅没能污蔑裴弦,反而彻底暴露了他内心的扭曲和失控,让他的所有辩驳都显得苍白可笑,甚至坐实了他对裴弦有着超出常理的病态“关注”。
皇帝季元的目光在裴弦那张虽苍白却写满坚毅和智慧的脸上停留了许久。
这个少年,病骨支离,却在生死线上挣扎回来。这份心性,这份胆识,这份……智谋,绝非池中之物。
而陈墨文那失态的辱骂,更让皇帝看清了此人内心的卑劣与不堪。
他又看向自己的太子。季萧玉挺身护在裴弦身侧,目光如炬,气势如虹,看向陈墨文的眼神如同看一个死物。
他为弟弟翻案,手段雷霆,证据确凿,更难得的是,他找到了这样一个……能在如此绝境中与他并肩作战丶洞悉阴谋丶面对污蔑依然沉静如山的夥伴?或者说是伴侣?
皇帝心中那根名为“断袖之癖”“门第之别”的紧绷之弦,似乎被眼前这对璧人联手展现的智慧勇气默契,以及陈墨文那丑陋嫉妒的衬托下,轻轻拨动了一下。一丝极细微的松动,悄然産生。
“够了!”皇帝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帝王的疲惫与最终的决断,他深深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瘫软在地仿佛被自己那句失言彻底抽空了力气的陈墨文,眼中再无半分犹疑。
“陈墨文,殿前失仪,咆哮君前,更兼罪证确凿,无可抵赖!着即褫夺官服,打入天牢,严加审讯,待罪证核实。”
“裴净思,暂停一切职司,押入刑部大牢,听候发落!”
“二皇子季岑秋……”皇帝顿了顿,目光扫过太子和裴弦,“即刻解除幽禁,官复原职。岑秋受此冤屈,朕心甚愧,着内务府厚加抚慰。”
“此案,太子督办有功,明察秋毫,赏……”
“儿臣不敢居功,”季萧玉立刻躬身,“能为二弟洗冤,揪出国贼,乃儿臣分内之事。此案能破,裴弦……居功至伟。”
他侧头,毫不避讳地看向裴弦,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赞许与……温柔,仿佛在无声地告诉所有人,裴弦的价值与地位。
皇帝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片刻,最终化作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叹:“嗯……都退下吧。太子……留下,朕有话问你。”
金殿风波暂歇。裴弦在季萧玉的搀扶下,缓缓走出紫宸殿。
初冬的阳光洒在身上,带着一丝暖意。
他知道,季岑秋的清白回来了,陈墨文伏诛在即。而更让他心中微澜的是,皇帝最後看向他和季萧玉时,那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复杂……似乎不再是全然的排斥。
季萧玉握紧了他的手,低声道:“丝竹,做得很好。”他的声音里有骄傲。
裴弦回握了一下,苍白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意。
他的身体里,寒毒犹在,但前路,似乎终于透进了光。而身边这个人掌心的温度,比那火纹芝,更让他觉得安心。
季萧玉看着面前的人,回忆起刚才父皇与自己谈心的画面。
沉水香袅袅,驱不散季元眉宇间深深的疲惫。他这次没站在窗边,而是有些颓然地靠坐在暖榻上,手肘支着小几,揉了揉发胀的太阳xue。
他看着恭敬立在面前的儿子季萧玉,眼神复杂,不再是纯粹的审视,多了几分父亲看着成年儿子的……探究和一点点无可奈何。
“坐吧。”季元指了指对面的绣墩,声音带着一种处理完糟心事後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