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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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权力与更沉重的战意,如同无形的枷锁,日夜压在季萧玉的肩头。
御书房的灯火常常彻夜不熄,案头堆积如山的奏报,大多带着“新荷”的阴霾或剿逆的进展。
季岑秋同样忙碌,他雷厉风行地穿梭于三司与受灾河段之间,以高效梳理着混乱,追查着线索,将兄长的意志化为具体的行动。
兄弟二人虽各自忙碌,但每日必有简短奏对,信息互通有无。
季岑秋每次汇报完毕,总会多留片刻,沉默地站在兄长身侧,无声地分担那份无形的重压。
这日,处理完紧急军报,部署完对一处疑似“幽泉”据点的围剿,季萧玉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那疲惫并非源于政务繁重,而是源于心底那个被反复撕扯从未愈合的血洞。
他屏退了所有侍从,拒绝了内侍的跟随,独自一人,踏着深秋的暮色,走向东宫深处那片小小的荷塘。
这里,是裴弦曾经喜爱待的地方。
满塘枯败的残荷,焦褐的茎秆倔强地刺向灰蒙蒙的天空,卷曲的残叶低垂,倒映在冰冷死寂的水面上,勾勒出一片触目惊心的荒芜与萧索,恰如他此刻的心境。
季萧玉负手立于塘边,玄色的龙袍几乎与暮色融为一体。寒风卷过,枯荷发出簌簌的悲鸣,如同呜咽。
“值得吗?”
白日里,他的父皇,太上皇季元,在御花园短暂散步相遇时,那沉重而直指灵魂的拷问再次回响在耳边。
季元看着他眼下的青黑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沉郁,叹息着问:“悯吟,为了一个…可能早已被‘忘川’洗去,赌上你的一切,赌上这刚刚托付于你的江山气运,日夜煎熬,值得吗?”
那话语里,是忧虑,是不忍,更是对现实的清醒认知。
季萧玉的指尖无意识地深深掐入掌心,留下深深的月牙痕。
目光死死锁在水面那扭曲晃动的残荷倒影上。那倒影,与奏报上不断出现的滴着墨或血的妖异“新荷”印记,在脑海中疯狂重叠撕扯。
心口那被反复撕裂的伤口,再次涌出滚烫的血与冰寒的痛。
值得吗?
他闭上眼。不是朝堂的纷争,不是“寒鸦”的冷酷,而是裴弦清俊温润的眉眼,浅笑时眼波流转的微光…每一个细节都鲜活恍如昨日,带着足以灼伤灵魂的温度。
那鲜活的存在感,与眼前这满目死寂的枯荷与“寒鸦”操控下那朵象征毁灭与亵渎的“新荷”,形成了世间最残酷的对比。
这对比本身,就是答案。他无法放弃,不能放弃。
“皇兄。”一个熟悉而沉稳的声音在身後不远处响起,打破了死寂的荷塘边令人窒息的沉默。
季萧玉没有回头,但紧绷的肩线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丝。
季岑秋处理完公务,听闻兄长独自来了这里,放心不下,便寻了过来。
季岑秋走到季萧玉身侧,与他并肩而立,一同望着那满塘的萧瑟。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这份无声的陪伴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支撑。
过了许久,他才低声开口,声音带着对兄长心事的了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惜:“父皇…今日的话,臣弟听说了。”
他顿了顿,目光也落在那枯败的残荷上,“‘寒鸦’所为,人神共愤,剿灭‘幽泉’乃国之大义,不容置疑。”
“臣弟定当追随皇兄,将其连根拔起,以慰无辜冤魂。”
他侧过头,看着季萧玉冷硬如石刻的侧脸,“只是…皇兄,您心中的那份念想,太重了。臣弟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