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萧玉从齿缝挤出嘶声,每一个字都浸透了地狱的寒意。
他眼中所有属于“季萧玉”个人的挣扎痛苦与那深入骨髓的绝望,被彻底冰封深埋进灵魂最黑暗的角落。
只剩下帝王的铁血与孤注一掷的杀伐,如同玄冰覆盖火山。
他猛地看向季岑秋,眼神锐利如淬血的刀锋:“朝炀。”
“臣弟在。”季岑秋挺直如枪。
“持朕手令。”
“即刻接管京城九门及所有城防,全城战时戒严。许进不许出,三倍禁军,日夜巡防。”
“重点:坊市丶粮仓丶武库丶重臣府邸。形迹可疑者,立拘。冲击要害和煽动作乱者,格杀勿论。”
“是。”季岑秋转身疾走,衣袂带风。
“福安。”
“奴…奴才在!”
“封锁含章殿消息。太上皇病重,严禁外泄。违者,斩。即刻召暗卫统领枭。”
“遵旨!”福安魂飞魄散般退下。
御书房重归死寂。
窗外,黑云压城,闷雷在厚重的云层中滚动。
季萧玉走到窗边,冰冷的指尖触碰同样冰冷的窗。
他望着那翻滚孕育着毁灭的乌云,仿佛能穿透这厚重的铅幕,看到那双眼睛,那双他曾以为是世间最璀璨星辰,如今却被描述为冷彻骨髓的寒星。
“寒鸦……”
他无声地低语,这个名字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在他心口反复切割。
滔天的恨意在胸腔翻涌,是对乱臣贼子动摇国本的愤怒,更是对被至亲至信者彻底背叛的焚心蚀骨的剧痛。
更深沉的,是一种绝望的求证:
“若真是你…裴弦…告诉我…”这无声的诘问在他灵魂深处疯狂嘶吼,盖过了窗外的闷雷,“你看着我。看着这座我们曾许诺要守护的江山,看着这即将因你而起的滔天血海。看着…看着这个被你亲手碾碎在尘埃里的季萧玉。”
“你告诉我,那个会为我挡箭,那个会抚平我的奏章,会为我担心的裴弦…他死了吗?!”
这无声的呐喊,带着泣血的悲鸣,是他所有冷酷命令下,无法言说的凌迟。
是的,季萧玉不知道的是,那个“裴弦”确实是死了,死在了那个夜晚,那个孤零零的夜晚,现在的裴弦仅仅只是寒鸦。
“无论你是谁…”
季萧玉的眼神映着窗外骤然撕裂天幕的一道惨白闪电,照亮了他脸上刻骨的决绝,“无论你变成了什麽…朕,定会将你……挫骨扬灰!”
“挫骨扬灰”四个字,如同淬了寒冰的判词,狠狠砸在死寂的空气里。
不仅要毁灭那具躯壳,更要将那可能属于“裴弦”的最後一丝痕迹,连同他自己心中那份至死方休的爱恋,彻底从这天地间抹去。
这是帝王对叛逆的终极裁决,也是他对自己过去最珍视的一切,最残忍的殉葬。
但他自己真的能舍去这份爱意吗?显然他不能。
在这冰冷决绝的判词之後,一个更轻更破碎几乎被窗外骤然炸响的惊雷吞没的尾音,却像濒死之人的最後喘息,从他紧咬的齿缝里溢出:
“…然後…我就去陪你…黄泉路冷…你怕冷,我陪你的话……会暖和一些”
这近乎呓语的低喃,裹挟着深入骨髓的爱恋与殉葬般的绝望,瞬间击溃了他强行筑起的帝王壁垒。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他死死捂住嘴,指缝间渗出刺目的猩红。
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他用手肘死死抵住冰冷的窗户才勉强站稳。
惊雷的馀威在殿宇间隆隆滚过,淹没了那声致命的低语,也掩盖了他呕血的狼狈。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挫骨扬灰”的誓言背後,藏着怎样一个万念俱灰只想追随那抹幻影一同归于虚无的灵魂。
他缓缓擡起染血的手,抹去嘴角的痕迹,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瓢泼的雨幕。
那翻涌着毁灭风暴的眼底深处,是比死亡更沉寂的荒芜。
“江山…”他近乎无声地翕动嘴唇,带着一种将千斤重担卸下却又压垮自身的疲惫,“…就苦了朝炀了…”却承载着整个帝国未来的重量和他无法言说的愧疚。
他知道,这担子一旦卸下,就再也无法回头了。而他,已决意走向灰烬。
真正的风雨,已至。
而风暴的中心,那个名为“寒鸦”的存在,正如暗夜中睁开的魔瞳,在电闪雷鸣的喧嚣里,无声地将冰冷的杀机,投向这座即将在风雨中飘荡的朝野心脏。
暗袋里的纸团,紧贴着他剧痛的心口,随着每一次沉重的心跳,无声地灼烧着一个无解的问题。
空气中陈年宣纸与松墨的气息,此刻却压不住明砚心头的焦灼。
约定的信鸽又一次杳无音讯,公子在“幽泉”深处如同断线的风筝。
他强迫自己专注于账册,笔尖悬停的墨汁却迟迟无法落下,目光下意识地再次投向灰蒙蒙的天空。
铺门被推开,带进一股不容忽视的威压。明砚擡眼,瞬间敛去所有外露的情绪,恢复成一潭静水,但那静水之下,是瞬间绷紧的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