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砚……”季岑秋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长途奔袭後的喘息和刻意压抑的近乎恳求的意味,“我……我皇兄在惊雀台……他受伤了。”
明砚拈动玉扣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眼神微凝,但面上依旧沉静如水:“陛下洪福齐天,自有神佑。二殿下该去守护陛下才是。”
“守护?”季岑秋苦笑一声,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他擡步走了进来,脚步有些虚浮,带着湿透衣物的沉重感。
他没有逼近柜台,而是有些脱力般靠在了门边的博古架上,雨水浸透的布料在架子上留下深色的水痕。
“我去了又能如何?枭羽卫在,禁军在……可我拦不住他。我拦不住他去见那个人!”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浓重的痛苦和自责,眼神死死盯着明砚:“你告诉我!明砚,你看着我!那个人……惊雀台上那个戴乌鸦面具的人……是不是裴弦?!是不是嫂子?!”
这一次的质问,不再是命令,而是带着一种濒临崩溃边缘寻求最後确认的悲哀。
明砚沉默地看着他。
季岑秋此刻的模样,像一头被逼到绝境淋湿了的猫,失去了平日的威风和疏朗,只剩下无助和一种……惹人怜惜的狼狈。
他紧抿着唇,没有立刻回答。
季岑秋见他不语,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他不再靠墙,而是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挪到柜台前。
他没有像上次那样拍桌子,只是将双手用力撑在冰冷的台面上,身体微微前倾,带着软磨硬泡意味的语气,声音低哑:
“明砚……算我求你了,行不行?”
他微微垂下眼睫,雨水沾湿的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让他此刻的神情显得格外脆弱,“我知道你忠于裴公子,我知道你有你的原则……可你看看外面。看看这京城乱成什麽样子了!看看我皇兄……他那样子……明砚,他快被逼疯了!”
他擡起眼,那双总是神采奕奕的桃花眼此刻蒙着一层水汽,不知是雨水还是别的什麽,直直地望向明砚眼底深处,带着一种近乎撒娇般的恳求:“我不是要你背叛公子……我只是……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哪怕一点点!裴弦他……他到底想干什麽?他是不是……是不是真的变成了寒鸦?”
“你告诉我……求你了……告诉我,他是不是……是不是还在乎我皇兄?”
最後一句,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深藏的希冀。
那眼神,那语气,那被雨水打湿的微微耷拉下来的肩膀,构成了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画面。
一位尊贵的亲王,放下所有身段和骄傲,近乎卑微地向他寻求一个答案。
明砚的心,第一次被这样的季岑秋或者这个人种下了种子。
那坚硬的防备似乎被这湿漉漉带着脆弱和执着的攻势,敲开了细微的裂缝。
他见过季岑秋的爽朗,见过他的愤怒,见过他的锐利,却从未见过他这副……近乎示弱带着点孩子气般赖皮却又无比认真的模样。
明砚的指腹无意识地用力摩挲着玉扣,冰凉的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勉强维持一丝清明。他看着眼前这个被雨水和焦虑浸透的亲王,脑中飞速权衡:
季岑秋的描述绝非作僞。皇帝在惊雀台遇险受伤,且确认了“寒鸦”身份(无论真假),此刻必定心神巨震,决策极易走偏。
一个失控的帝王,于国于民,于……公子想要守护的东西,都是灾难。
他是皇帝最信任的弟弟,手握京城防务实权。稳住他,或许能在关键时刻成为一股制衡力量,防止皇帝做出玉石俱焚的举动。
他此刻的脆弱和恳求,反而证明了他对兄长的深厚情谊,这份情谊可以利用。
公子卧底“幽泉”,核心目的就是保护季萧玉和江山。若季萧玉因误会彻底走向极端,或季岑秋因绝望而做出过激行为,都会让公子的心血付诸东流,甚至危及公子自身安全。
明砚确实无法百分百确认惊雀台上的人就是公子。幽泉诡秘,替身丶幻术皆有可能。
公子卧底身份特殊,一举一动都可能被监视,直接以“寒鸦”真面目现身指挥,风险极大,不符合公子一贯的谨慎作风。
最重要的一点,不可否认,季岑秋此刻这副放下身段湿漉漉又执着地“软磨硬泡”的模样,确实……戳中了明砚心底某个极其隐蔽的角落。
那份倔强的脆弱,那份为兄长不顾一切的赤诚,甚至那份带着点赖皮的恳求,都显得……异样的鲜活。
与这冰冷的雨夜和残酷的局势格格不入,也和自己不同。
却又奇异地让人无法彻底狠心拒绝。
利弊的天平,在明砚心中悄然倾斜。他需要一个支点,稳住眼前这个濒临失控的亲王,也间接稳住那个可能同样处于崩溃边缘的皇帝。
而透露真相,似乎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案,且能最大程度保护公子的核心秘密。
明砚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在寂静的铺子里显得格外清晰。他终于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平稳,但少了几分拒人千里的冰寒,多了一丝凝重:
“二殿下,”他看着季岑秋瞬间亮起希冀的眼睛,缓缓道,“我接下来的话,只出我口,入你耳。若有第四人知晓,无论是谁,我必取你性命,但皇帝除外。”这是警告,也是设定底线。
季岑秋立刻点头,眼神灼灼:“我发誓!绝无第四人知晓。”
“你说。”
明砚的目光越过季岑秋,仿佛穿透雨幕望向未知的远方,一字一句道:“公子他,确实……在幽泉。”
季岑秋瞳孔猛地收缩,呼吸都停滞了。
“但,”明砚话锋一转,眼神锐利地钉回季岑秋脸上,语气斩钉截铁,“我无法确定惊雀台上那个寒鸦,是否就是公子本人。”
“幽泉诡谲,替身丶幻术丶傀儡,皆有可能。公子行事,绝不会如此轻易暴露真身!”
他顿了顿,继续道,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公子去幽泉,非为背叛,非为权势。”
“他……是为了陛下。”明砚直视着季岑秋震惊的双眼,“是为了在陛下看不见的地方,斩断那些伸向陛下和江山的毒手。是为了……保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