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要离开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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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季萧玉在鬼门关前徘徊了整整三天。
伤擦着心脉而过,失血过多,加上旧伤未愈,连宫中最老的太医都数次摇头叹息。
沉重的宫门隔绝了外界的风雨,但裴弦知道,幽灵的反扑并未停止。
那些要求“释放无辜寒鸦”和“皇帝囚禁滥杀”的流言,在京城阴暗的角落里疯狂滋长,顺着宫墙的缝隙试图钻进来。
偶尔有大臣求见的通禀声从外殿传来。
裴弦一步未离寝殿。
他就守在季萧玉的龙榻边,宫人送来的食水,他碰也不碰。
明砚端来熬好的药,他机械地接过,一勺一勺,吹凉了,小心翼翼地喂进季萧玉紧闭的唇间。
更多的时候,他只是枯坐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季萧玉苍白如纸的脸,仿佛一错眼,那微弱的鼻息就会断绝。
没人敢劝他休息,他周身笼罩着一层无形的壳,隔绝了所有的关切和声音。
只有偶尔,当季萧玉在昏迷中因痛苦而发出微弱的呻吟时,那冰壳才会裂开一道缝隙。
裴弦会立刻俯下身,用自己冰凉的手去安抚一个同样冷的手,一遍遍低唤:“悯吟?我在,丝竹在……”
记忆的洪流并未平息,它们日夜不停地冲刷着他脆弱的神经。
那些被药物扭曲模糊的黑暗片段和属于裴弦的过往,交替撕扯着他。
有时是季萧玉少年时在书院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笑脸,转眼就变成自己手中滴血的刀锋。
有时是除夕夜温暖的拥抱,瞬间又坠入幽泉地牢刺骨的冰水。
巨大的愧疚感和自我厌弃吞噬他的五脏六腑。
是他,是他亲手把季萧玉推到了这步境地,让他一次次为自己挡刀,为自己流血,为自己背负朝堂的攻讦。
第三天深夜,季萧玉的高热终于退了。
裴弦刚松了一口气,一股熟悉的寒意却毫无预兆地从骨髓深处炸开。
那寒意来势汹汹,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
是了,忘川解除,自己的大限也即将到来了。
这跟随他多年的毒,被这次记忆冲撞彻底点燃了引信。
它不再蛰伏,不再缓慢侵蚀,而是猛烈地爆发出来。
“呃……”裴弦想咬紧牙关,却徒劳无功。
剧烈的咳嗽撕扯着他的胸腔,他死死捂住嘴,温热的液体却从指缝间渗出,滴落在冰冷的金砖地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
旁边的明砚惊得魂飞魄散:“公子!”他扑过来扶住裴弦摇摇欲坠的身体。
裴弦推开他,胡乱用袖子擦去唇边的血迹,眼睛依旧固执地盯着榻上的季萧玉,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别……别吵醒他……别让他……看见……”
剧烈的颤抖让他几乎坐不稳,明砚强行将他半拖半抱到一旁的软榻上,抖开被子将他裹住,又手忙脚乱地往他怀里塞暖炉。
可那点暖意如同杯水车薪,根本无法抵御体内肆虐的冰寒。
寒气在裴弦的血脉里疯狂啃食着所剩无几的生机。
太医很快被召来,隔着纱帐为裴弦诊脉。
老迈的手指搭上寸关尺,片刻之後,太医的脸色变得比裴弦还要灰败。
他收回手,对着纱帐内无声颤抖的人影,又看了看龙榻上依旧昏迷的帝王,最终只是沉重地摇了摇头,对着满脸焦灼的明砚,用口型无声地吐出四个字:油尽灯枯。
明砚的身体晃了一下,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又过了两天,季萧玉终于睁开了眼睛。
意识回笼的瞬间,剧痛便袭来。
他闷哼一声,视线花了片刻才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头顶的帐幔,然後,他看到了伏在榻边的人。
他趴在榻沿,似乎睡着了。
一头乌发散乱地铺在被上,露出的侧脸瘦削得惊人,眼下一片浓重的青黑。
他的一只手,紧紧地攥着季萧玉盖在被子外的手指,力道很大,像是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木。
季萧玉的心猛地一抽,他不敢动,怕惊醒他,只是贪婪地看着这张失而复得却憔悴至此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