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恢复了……他的丝竹,真的回来了,巨大的庆幸和後怕几乎将他淹没。
他试着轻微地动了动被裴弦攥住的手指。
裴弦立刻惊醒了,他猛地擡起头,眼中还带着初醒的茫然和未及散去的惊悸,像受惊的猫。
直到对上季萧玉虽然虚弱却已恢复清明的眼睛,那茫然才迅速褪去,被巨大的惊喜和未干的泪意取代。
“悯吟!”他扑到榻边,声音哽咽,“你醒了?感觉怎麽样?疼不疼?要不要喝水?”一连串的问题急切地涌出来。
季萧玉想说话,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勉强牵动了一下嘴角,反手用尽力气,回握住了裴弦冰冷的手指。
裴弦立刻明白了,慌忙起身去倒水。
然而刚一站直,一阵剧烈的眩晕便猛地袭来,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连忙伸手扶住旁边的床柱才勉强站稳。
“怎麽了?”季萧玉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挣扎着想起身,却被胸口的剧痛扯得倒抽一口冷气,额上冷汗涔涔。
“没事。”裴弦立刻回头,强压下眩晕和喉咙口翻涌的腥甜,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只是那笑容苍白脆弱,“坐久了,有点头晕而已。”他倒了水,小心地扶起季萧玉,一点点喂他喝下。
温热的水流滋润了干涸的喉咙,季萧玉的目光却紧紧锁在裴弦脸上,那过分的苍白和眼底深重的倦意,让他心头的不安疯狂滋长。
他喝了几口便推开杯子,紧紧抓住裴弦的手腕:“告诉我……你怎麽样?”
裴弦垂着眼,避开他审视的目光,轻轻抽回手,替他掖了掖被角,语气刻意放得轻松:“我能有什麽事?太医说了,你就是失血过多,伤了元气,得好好养着。外面的事……暂时有几位大人顶着,别担心。”
他越是轻描淡写,季萧玉的心就越是往下沉。
他太了解裴弦了,那些强撑的镇定,那躲闪的眼神,都指向一个他不愿深想的可能。
“丝竹……”季萧玉的声音沉了下去。
“真的没事。”裴弦打断他,擡起眼,努力让自己的笑容显得真切一些,却不知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你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季萧玉没有再追问,他只是用未受伤的手臂,艰难地擡起,轻轻落在裴弦低垂的头上,一下一下,带着无尽的怜惜和沉重,抚摸着那冰凉的发丝。
殿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两人交缠的呼吸,一个虚弱,一个压抑着不稳。
压力并未因季萧玉的苏醒而减轻,反而像无形的石头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朝堂上的暗流汹涌,幽灵残馀的疯狂反扑,以及裴弦那已显露病态的寒症。
季萧玉的恢复速度让太医都感到惊讶,帝王的意志力像钢铁,支撑着他从濒死之境一步步走回来。
能下床後,他便不顾劝阻,开始处理积压的政务。只是身体终究大不如前,批阅奏章时,常会因胸口的闷痛而停下笔,蹙眉喘息,脸色发白。
裴弦总是默默地守在一旁,适时递上温水,或是将暖炉推得更近一些。
裴弦变得异常沉默,像一株失去了太阳的向日葵。
大部分时间,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季萧玉伏案劳形,看着他在朝臣觐见时强打精神应对那些或明或暗的试探。
关于寒鸦的污名,甩脱不掉。
朝臣们看向裴弦的眼神,充满了复杂的审视和疑虑,甚至毫不掩饰的敌意。
季萧玉总是第一时间察觉到那些目光,不动声色地用身体挡住裴弦。
但裴弦知道,季萧玉挡不住人心,挡不住那些在暗处疯长的流言。
“昔日寒鸦,祸乱朝纲,刺杀重臣,其罪当诛!”
“陛下受其蒙蔽,囚禁忠良,恐失天下人心!”
“此等祸水,留在宫中,终成国之大患!”
这些声音,裴弦听不到具体的词句,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无处不在的恶意和排斥。
每一次季萧玉因维护他而承受更大的压力,他心头的巨石就重一分。
那些属于寒鸦无法抹去的血腥过往,成了他无法洗刷的污点。
即使情有可原,也难堵天下悠悠衆口。他觉得自己像一块肮脏的墨渍,玷污着季萧玉的清名,拖累着他的江山。
更深的恐惧来自他的身体,寒症的发作越来越频繁。
有时只是站在窗边吹了阵风,刺骨的寒意便会瞬间席卷全身,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咳嗽,咳出的血染红了素白的帕子。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在一点点流逝,像握不住的沙子。
药一碗碗灌下去,却只能勉强延缓那崩溃的速度。
他不想让季萧玉看见。
总是在咳血时躲到屏风後,或是夜深人静季萧玉睡熟之後。
但季萧玉是何等敏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