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像一把生了锈的钝刀,反复地切割着他的神经,每一次切割都带来绵长而尖锐的痛楚。
他不敢动,甚至连呼吸都刻意放得轻缓悠长,生怕一丝多馀的震动,就会惊扰了身边人这最後一点维系生命的气息。
时间在烛泪的滴落中变得粘稠而漫长,不知过了多久,声音从身侧飘来,轻轻钻进季萧玉被痛苦堵塞的耳膜:
“悯吟……”
季萧玉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膛。
“……不抱抱我吗?”
那声音轻得像一声梦呓,酸涩猛地冲上鼻尖,视线瞬间被水汽模糊。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他侧过身,手臂轻轻地环过裴弦那单薄得惊人的腰身。
他的动作显得有些笨拙僵硬,手臂沉甸甸的又虚软无力,仿佛怀中抱着的是世间易碎的琉璃梦境,稍一用力便会彻底消散。
隔着薄薄的寝衣,季萧玉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裴弦身体越来越浓重的寒意。
裴弦的身体在他臂弯里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似乎想寻找到一个更温暖的姿势。
他艰难地地擡起一只手抚上了季萧玉的脸颊。
指尖带着刻骨的眷恋,小心翼翼一遍又一遍地描摹着季萧玉的轮廓。
从紧蹙饱含痛楚的眉峰,到挺拔而此刻写满哀伤的鼻梁,再到紧抿着失去了所有血色的薄唇。
他的动作缓慢得近乎凝固,指尖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耗费着仅存的生命力,带着一种要将这张脸,这个人的每一寸线条和每一丝温度都刻进灵魂深处,这样即使陷入永恒的黑暗也不会忘记。
“我走之後……”他艰难地喘息着,胸口剧烈地起伏,“把我……藏于心灵深处……”
他停顿了许久,积攒着最後的力量,描摹着季萧玉唇角的指尖微微停留,带着无尽的怜惜和不舍,“别想起我……”
他的声音陡然更低了下去,“也……别忘了我……”
“我爱你,季萧玉。”
话音落下,如同最後的琴弦崩断。
他描摹着季萧玉容颜的手指骤然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力气,如同断了线的提线木偶,颓然滑落,无声地跌落在锦被之上。
环在裴弦腰上的手臂猛地一僵,随即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
鼻尖的酸涩止都止不住,说出的话哽咽着:
“丝竹,所以你说的珍惜当下意思是我们没有未来啊……”
季萧玉拥着怀中渐冷的身躯,望着满堂刺目的红,终于明白,人生何求?
求之愈切。
失之愈痛。
终不过大梦一场空。
似是水中月,镜中花。
生命给了裴弦数不清的积雪,寒冷早已深入骨髓,厚重的积雪覆盖了他生命的每一寸土地,直至将他彻底掩埋。
而季萧玉是裴弦除了聂皖意外遇到的第一个春天,他温暖,炽烈。
他。
知足了。
三个月後。
盘踞多年的“幽灵”组织核心据点,被大军以雷霆之势连根拔起。
指挥者精准狠辣,不留一丝馀地。参与当年构陷陈述怀及陈氏满门的残馀势力,被一一清算。
陈氏一族终于得到了昭雪。
五年後。
史书记载,季萧玉在位期间,吏治清明,海晏河清,仓癝丰实,是为一代盛世。
只是这位开创盛世的帝王,终其一生,後宫空置,再无君後。
坊间偶尔有童谣传唱,唱的是很多年前那场惊世骇俗的婚礼,唱的是这位帝王和他唯一的皇君。
歌声飘过宫墙,飘过清晏阁的那一株新荷,最终消散在风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