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赐婚,是活生生剜心。
过了好一阵,他才慢慢擡头。
脸上寻不着一丝赐婚喜气,只一片近乎透明平静,底下是深不见底抗拒荒凉。
他撩衣袍下摆,端端正正跪下,额头抵冰凉金砖地。他行礼时衣领微微敞开,露出锁骨处一枚淡红痕迹——昨夜太子情动时留下的。
“陛下天恩,臣感激不尽。”
声音清晰平稳,听不出情绪,只他自己知,这平稳是多大力气压住心口翻江倒海的惊涛。
“只是,臣斗胆,求陛下收回成命。”
季元脸上那点温和瞬间冻住,眼神锐利
“哦?为何?”
“臣病弱之躯,沉疴难起,实非良配,怕耽误刘家小姐终身。此其一。”
裴弦声音依旧四平八稳。
“其二,臣读圣贤书,也知男儿当有四方之志。北境入冬,戎狄屡屡犯边,将士苦寒戍守。臣虽无能,也不敢安居京城,坐享太平。求陛下,准臣去北疆军中效力!戍守边关,尽人臣本分!”
他再次叩首,姿态恭顺,话语斩钉截铁。
这既是真心话,也是唯一能光明正大拒婚挣脱窒息枷锁的路。离京城,或能躲无望婚事,更重要,他需喘息空隙,守住不为世道所容却刻骨血的情意。
为悯吟,也为自己。
殿内死寂。
空气凝住。龙涎香甜腻味发闷。
季元盯殿下伏跪身影。
目光沉沉,手指在光滑御案边沿一下下敲。
嗒…嗒…嗒…声音寂静大殿里格外响。
带着无形重压。
皇帝眼神刮过裴弦苍白侧脸过于决绝的姿态。
这反应…似不只因身子不好或报国热血。
一丝极淡疑云掠过季元心头,想起裴弦与太子读书形影不离亲近。但这念头随即摁下,眼下要紧边关臣子忠心。
“戍边?”季元声音辨不出喜怒
“北地苦寒,风像刀子雪像石头。你这身子,扛得住?”
“臣愿去试。”
裴弦答毫不犹豫
“纵马革裹尸,亦不负陛下,不负江山社稷。”‘不负社稷’四字出口,心底无声添:更不负悯吟。
北疆风雪再凶,凶不过失去他的痛。
若以这副残躯做盾,护悯吟将来治下太平山河,他心甘情愿。
季元目光在裴弦低垂後颈停驻良久。
敲击桌沿手指终于停。
他缓缓靠回龙椅深处,阴影笼半边脸。
裴弦决绝让他意外,也感一丝难捉摸…异样。
但戍边请求,堂堂正正,挑不出错。
“好。”
季元终于开口,声音平平
“既然你有这份报国的心,朕,准了。让兵部即刻去办。十天後啓程。退下吧。”
“谢陛下隆恩!”
裴弦再次叩首,起身,垂眼帘,一步步倒退退出紫宸殿。
沉重殿门身後轰然合拢,隔断光线沉厚香气。
殿外深秋风带刺骨冷,刀子似的刮过,吹动素色衣袍。
他挺直脊背,朝宫门外灰蒙蒙天走去。
袖中,指尖悄悄抚过温润微凉玉佩,是悯吟贴身物件,临别前夜太子亲手系他腕上,小心藏袖袋。
玉佩棱角硌着指腹,传来支撑力量。
十天後,北疆风雪等他。
此刻,他只想立刻飞回东宫,见豁出命也要守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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