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问我:“你有探视证明吗?”
“那是什么……我没有。”
探望老友的片刻就这样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回去之后,我对大家说戒毒医院的人态度很差,什么都不愿意透露,刚问了几句门口保安就把我轰出来了。
我对朋友们撒了谎,真实的情况是当时那保安一脸怀疑地盯着我看,当他的目光移到我手臂上时,我才敢忙把袖子撸下来把手臂上的针眼盖住,他狠狠瞪了我一眼,说你再不走我就报警。
说完这句话我就灰溜溜地走了。
是我自己太过自私又虚伪。
天台是个发呆的好去处,而且不会有外人打扰。我以前常常会来这里打针,然后思考自己狗屁不是的人生。
站在高处就能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总是感觉自己主宰了一切,成了英雄,当了救世主,俯瞰这个世界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我身后传来茉莉的声音,“我都说了不要总是突然给我打电话。”
“你怕他发现吗?我给你发了好多消息,但你没回,我才打的。”
“我最近心情不好。”
我心情也不好。
从利姆回来之后我还是第一次来这里,那些在成都的过往都慢慢涌上心头。
我想念那些在霓虹灯下匆匆相遇的人们,这里总是冬暖夏凉,装满了烟草酒精和香水味道,还有热烈又迷茫的荷尔蒙悸动。
所有女孩子都打扮得时髦又慷慨,她们穿带亮片的裙子和丝袜,在舞池里扭动腰肢和臀部,用舌头传递邮票或摇头丸,和一个你根本不认识的人接吻。
曾经在成都流行过一个辨别同类的方法,我们会在耳朵上夹一根跟香烟那么长的彩色吸管,方便打K,还有一个小游戏,那些跟你耳朵上吸管颜色一样的异性,只要看对眼了,就极有可能给你制造一晚美好的回忆。
有一群穿着制服的人会突然来打搅我们的友情,合格的尿检板就是免死金牌,阴性就放人,阳性就带走。
他们在厕所里抓人验尿,总有男男女女提着裤子裙子从隔间里红着脸跑出来,在一片混乱中到处逃窜。
那些在这个时期依旧去酒吧和迪厅玩乐的年轻人,不是傻,就是真的清白。
如果一个人跑,那他的尿一定经不起验,只有新手才会乖乖就范。
毒品让我坚信另一个世界的存在。
我们手拉着手在幻觉中奔跑,感受着强烈的重影和眩晕,在五彩斑斓的世界里东躲西藏,总有呼啸的风在耳边流过,突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伴着一声毫无形象的怪叫呕出所有过错与烦恼。
如果女生跑不快,男生就拉着她跑,在黑暗的巷子里和条子打游击,就像老鼠躲开猫。
她们像落难的公主,跑掉了耳环和手提包,勾破了丝袜,迷迷糊糊扶着墙,露出超短裙下的蕾丝内裤。
当你到了明亮的地方才发觉,也许这位陌生的女孩并没有刚才那样漂亮。
霓虹灯下闪烁的是我们各自短暂、美丽、该死、罪恶,一文不值的命运。
我们目无王法,鄙视法纪,吸毒、嗑药、打劫、盗窃、行骗……在最该绽放的年纪选择把前程摔个粉碎,身上沾满灰尘和玻璃渣,流血受伤,再回过头来无私地关怀拥抱你。
他们就是我最爱的人,他们就是我宁愿抛下一切都要沉浸其中的人。
这是只属于我们的、迷幻的、绚烂的,永远难忘的迪斯科情节。
有一次我晕倒在路边,醒来的时候,迷迷糊糊发现身旁有一个陌生的女孩,正坐在台阶上抽烟,她把她MP3的一个耳机塞在我耳朵里,问我想不想一起听音乐。
毒品的余晖还在我身体里荡漾,伴随着耳机里的歌声,她的声音听起来好遥远。
我望着清晨淡蓝色的天空,那感觉美丽又失真。
她说我刚才在你口袋里拿了一点打车钱,你不介意吧?
我说你太诚实了,打醉劫不需要通知失主。
“那你醉了吗?”
“我根本没喝酒。”
简单的对话让她确认了我的身份,她说她好多天都没有睡觉了。离开的时候,我给了她口袋里剩的半只大麻,对她说做个好梦。
当时我太迷糊了,没问她的名字,她的电话,还有她给我听的那首歌的名字。
那个时候我还没有第二次遇见茉莉,虽然我当时根本不记得那女孩的长相,但我认定那个人绝对不是她。茉莉才不会这样“好心”。
当时的我们只觉得新奇和兴奋,危机感是一种陌生又可笑的东西,只有胆小鬼才会怕条子。
而现在,所有人都同时嗅到一种危险的气息,我的朋友们,全宇宙最坚不可摧的团体,大家好像都被风吹散了。
我在这些个灯红酒绿的小盒子里认识了无数个人,这其中有男有女,但是深交并一直保持联系的,真没有多少。
原来这世上根本没什么是永恒的。
到了逐渐失去大家的时候我才开始思考,是不是这种狂欢快要走到尽头了。
“你看。”
我用手指了指楼下,“有人要倒大霉了。”
几辆警车闪着红色和蓝色的光,穿梭在盛和一路的街道,它们突然在一家酒吧门口停下,五六个条子下车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