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生存与死亡
有了之前的恶鬼透露出的线索,检非违使厅着手抓捕其馀的鬼。对于人类而言,鬼已经成为了另一种难以用普通观念来看待的生物。即使部矢判官拥有足够丰富的经验,追捕过程仍然相当凶险。仅仅因为其中一只鬼拥有出其不意的血鬼术,就导致了数人受伤。
在连续不间断地行动整整一个日夜之後,他们终于全部落网。
鬼这样的生物,无论怎样砍断肢体都能够再生,只有真正将他们押解到阳光之下,才能将之完全杀死。
部矢判官深切地知晓其中的恐怖之处。
除了阳光,每一只鬼都会在企图吐露産屋敷家的大公子与姬君的名字时爆裂而亡。这只能够说明,産屋敷家孕育的鬼会是比这些鬼更加强大残忍的生物。
然而,産屋敷家的搜捕却顺利得不可思议,整个宅院没有任何鬼的踪迹。
橘秀二将所有人都聚集在庭院之中,头顶阳光灿烂,没有任何一个普通人表露出惧怕阳光的特质。他盘问这里的侍从,得知无惨常年重病几乎不出房门,而他的女儿却是截然相反的活泼,以前常常出门游玩。
直到去年夏日里的一场事故之後,沙理奈才与她的父亲一样深居简出,对外的口径全部是养伤,却没有侍从在那段时间里见过她本人。
平民最初的失踪案,也是从一年前的夏日开始的。橘秀二有理由怀疑,这些鬼窃取了人类的身份,假扮成産屋敷家的贵族在平安京生活。
——总不能是産屋敷家的这两人自己忽然变成了恶鬼吧?
産屋敷家家主表现出对一切的毫不知情,所有人的反应看起来都对无惨的平日里的日常起居一无所知,只有为他们送饭的侍从说出了异常,他们的餐食一年里几乎都是原封不动地丢掉。
既然産屋敷家没事,那异常只能锁定在産屋敷无惨和他的女儿身上。
……现在只差将这两人抓捕归案,之前震惊整个平安京贵族的大江家惨案就可以宣告结束。
正在这时,一名隶属于检非违使厅的搜捕使飞速地赶到了橘秀二的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将手中的文书递给他。
橘秀二确认了上面的印章与封泥完好无缺,才将之打开,里面的内容令他目光少见地严肃起来。
一刻钟之後,被临时叫来的判官接手了橘秀二此时的任务。而他本人则是翻身上马,带上检非违使之中的佼佼者和府衙的精兵,一路快马前往上野,驰援他的同僚平清正。
马匹将惊起官道上的阵阵尘灰,朱雀大街上的人们退避三舍。每一个武士都身披甲胄,腰配长刀,行色匆匆间带起凛然的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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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野地界。
烈日炎炎,丛林间枝叶飞扬,两名强者正在数十名武士的注视之下对决。
其中一个是号令他们的判官平清正,而另一个,则是这次要来围剿的恶鬼之一。
这已经不是普通人能够插手的战斗,即使是仅仅视线跟上他们的每个动作都很艰难。
岔路口分开的另一队人现今都毫无消息,而他们之前面对的正是那手中尖利指甲可与太刀抗衡的强大生物,在没有长官带领的情况下,只能凶多吉少。
“你究竟是,産屋敷家的长公子无惨,”平清正用刀背抵住对方的攻击,双方相撞在漆黑的太刀上擦出了爆裂的火花,“还是其他的生物替代了原本的贵族?”
对于他的这个问题,无惨给予了一个残酷的笑容:“这两个身份,有什麽区别?”
无惨忽而化掌为鞭,从手肘一下的肉。体在这一刻变成了坚硬的骨骼与血肉糅合在一起的武器,将那太刀勾住向另一侧甩开。
平清正没有想到对方会有这样的变化,差点被拉了个趔趄。常年的武道练习让他稳住了自己的下盘,手中用力,长刀翻转,以巧劲泄去了对方的缠绕。
他向後一跃,谨慎地与无惨拉开了距离。
“的确是没有区别,无论是哪一个,都会被律法判为死刑。”平清正说道。
无惨眯起了眼睛:“谁准你来评判我的生死了?!”
他手臂的刺鞭展现出惊人的灵活性,但一旦触碰到敌人,却又显得无坚不摧。
不过,平清正注意到,在这夏季的烈日之下,即使是这样变异出的肢体,依然尽量躲避在伞下,或是穿过树木的阴影,通过弯曲的路线给予进攻。
平清正将刀横在胸前,沉下呼吸,蓄力之後看准方向,将那变异延长的肢体自尾端开始往前劈开成两半。
无惨吃痛,後退了几步。
在成为鬼王之後,他还从未受到过这样的挫折,无论从哪个方向攻击,都难以突破对方用刀组成的防护网,往哪个方向试探,都只能停留在原地。
作为人类时候的无惨常年病重,从来不会尝试任何剧烈的活动,不曾研习过任何武道,而成为了鬼之後的无惨,对这异于常人的躯体满意极了,完全没有想过需要像那些普通武士一样练武。
他的战斗经验寥寥无几,一只手还抱着他的女儿,头顶隔着一层厚重的伞面,就是能够将他杀死的致命阳光,而对手却是当世顶尖的剑士。
与此同时,炎热的光线之下,平清正的额头上也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水。但是,他却空不出一点空隙去擦拭顺着眉骨流下来的水滴。
站在他对面的鬼肢体可以再生,而作为人类的他,没有任何失误受伤的机会。一旦失误一次,就再也没有机会将对方拦在这里。
平清正甚至不敢眨一下眼睛。他看准时机,出刀挥砍,仿佛能够带动起夏日空气中扭曲的气流。
这一刀正砍在无惨的腰腹,顿时鲜血迸发。
这经验丰富的武士并不恋战,而是在对方的伞面阴影即将覆盖下来的时候迅速後撤重新拉开距离。
——他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