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铸剑(第1页)

铸剑

这个村庄是数十年以来最破的那个,但也最僻静,菲林来到这的时候这棵树还只是小树干,等到她已经和周围很多很多人熟识丶周围的人流动地走去外面不再回来,这棵树已长成了参天的模样,要成为村庄的标志。

“它长得太快了。”博士说,“死亡也会太快到来。”

凯尔希了解过这样种类的树,老年期是青年期的十倍,缓慢的树脂如蜘蛛落下,伸出很多条腿,理应在命运的路上走很远。但她没说什麽,两人相互看了一会树,往村庄广场那走去了。

这时正有人向大家提议,给各位的村庄起个名字,广思集益,如火如荼後终于勉勉强强起好了,木匠就做了个牌匾,其实只是很小的木牌,邀请路过的博士题字。博士答应了。从此村庄有了个名字,回家的人好认路,出去的人好认识,死了好写上归属。而匆匆流水,时间也拥有自己的名字。博士说:总算有个名字了。凯尔希道:是。

但就在那年冬天树死掉了,青壮人挖下去,发现它的根已经断掉。之前的青翠欲滴只是最後的体面。在挖到根的那一瞬,树的叶片全部掉落下来,如天空被撕裂,流星雨落在一个人的头上。菲林在後山岗找到在湖畔看天空的博士,对方长久一动不动的背影像也是扎了根,盘根错杂,里面究竟会生长出什麽来?——凯尔希忍不住想到遇到博士的第一个夜晚,她正在看散记,墨水一不小心倒翻了,砚台变得湿漉漉。

“凯尔希,他们没说过你的奇怪?”那人背对着她说,“嗯,毕竟,这个村庄还是很破。”

十年了,二十年了,这里像与世隔绝一般。而也从未变过,没变过的菲林始终道:“没有。”

博士就只这麽说:“嗯,也是。”不再用那种语气——可能是因为凯尔希不答。这种问题,答了也没什麽意思。她意识到这点,很缓慢地继续站在原地。

站在水流前发呆好像是博士放松的方式。她肯定是有过想要掉下去的念头,那样的神情和沉默太熟悉,甚至有些令人烦躁。但水流看上去令沉默寡言的人很亲近。两人一起爬过山,博士因为太过陡峭滑下去过,摔出了条疤痕结痂的当天一定要泡进冷水里,浑身都湿漉漉。起了疹子的脸消下去,眼睛看不见,但还是要在水里……仿佛里面有什麽她看不见但是很有用的东西一般。

菲林看着湖里的倒影,最终还是没有捡起石子去打散它们。

凯尔希在村庄里是个铁匠,其实和她本身看上去并不那麽相同。但铁都是那样,矿石,硬邦邦的,要是易碎,就会忍不住被人轻轻斥责:身为石子,矿物,太脆弱是不可以的。

平日她会呆在铁铺里,那是清晨六点到傍晚五点。晚上生火,铁铺不开门,铁器散发的生锈的气味,在她身上像是完全没有。村庄里常修修补补的也很少,主要没人打猎,所以不需要剑器和弓等等用具,只需要擦擦镰刀丶斧子,看看火炉。村庄里的老人说,辛苦你了,凯尔希。其实他已经盲了,看不见菲林的脸。凯尔希就说:不辛苦。因为她也只是拉拉风箱而已。

几年与十年如风而逝,热腾腾的灼气翻滚上来,那日照旧风和日丽,绿眼睛看着才来到村庄三天的人,问:“你要什麽剑?”

博士很坦然,道:“我要的,你都铸不出来。我猜的一定没错,你根本不会铸剑。”

凯尔希说:“嗯,那麽,你还要怎麽办呢?”

她说“还”——她知道那有个“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在这生长。她久坐不动,绿眼睛也像是长了石头,硬的结石挤着肉,把眼眶弄得迟钝。她擡眼,对方站在铺前,身後的影子长又细。

博士说:“但我知道,你有剑。”

老铁匠把店铺交给菲林是在一切的五年前。雨天,山体滑坡,铁匠的儿子死在了流石里,像是被砸死的,後来人给他收尸,才知道是脚滑了,陷进泥里去,半身都敲碎了,活活疼死的。老铁匠把店铺给凯尔希,埋葬了儿子,成天呆在家里抽烟,像是把自己要关进火的馀烬里去。菲林接过火锤,上手熟练用了三天,她的指节上没有立即刻上厚厚的茧子,但白发似乎更白。

老铁匠说的最後一句是:我打了一辈子的铁,菲林,我打了一辈子的铁,我这一辈子也到头了。

而他唯一打出的剑送给了铺子里的菲林。凯尔希拿着剑,看它身上不圆满但完整的痕迹,像注视一个人掌心的生命线。铁沉甸甸,比金银都重,她坐在铺子里,像是坐在剑上。一个不能保护任何人,也不会杀死任何人的剑,她握在手中,店门敞开,而那棵树也在那里,像是等待一个人,又像是再也不想等待。这几年来都如此——她搞不清楚这种使命感,但她每每如此做,都好似有谁告诉她:是的,请这麽做。于是她这麽做了。

而博士拿走了那把传下来的剑,尽管她手上和菲林一样是干干净净的。发现这点的凯尔希默不作声,和谁都没有提起这件事,三天後,博士又回来了。她两手空空,好似只是出去钓鱼後迟了迷了路。

“你去哪里了?”凯尔希说。

“我来的地方。”博士说。

于是凯尔希不做声了。她後知後觉:自己从未听到博士的脚步声。

博士的踪迹很难寻找。尽管这里那麽破,但四周却广阔,哪里都可以开一条小路出来,似乎哪儿的尽头都可以抵达这只村庄。博士在三日後回来後,会固定一段时间出门,这种习惯持续很久。村庄里的人很欢迎她。毕竟看起来就是读书很多的人,即便对方有时候会蹭吃一会,也会很快用等同价值的东西相抵。私下里人们以为博士是拥有这样的爱好,哪个读书人不怪呢?只是频繁地出行罢了。那样的出行好似一种状态,但凯尔希来看,那只是一种回避。

她们都是一样的,在躲避什麽东西。凯尔希在来到这里之前,发现自己什麽都不知道,她花费了三天时间确认自己失去了一段记忆,或者说,失去了大部分记忆。她顺着路一直走,就来到了这个村庄,就在这里定居了下来。她渐渐发现自己有一种力量,他人并不会因此苛责于她,但也不会真正停留于她身上。最重要的一点:她发现自己可以看见这座村庄的生命。每一个人都有名字。她看见树,绿色的苗,她给自己取名字,重新,或者再次。她向他人介绍:你好,我是凯尔希。

成为铁匠学徒是一个误会。性格坚毅的男人守着一个铺子,他有一个顽皮的儿子,对石头的兴趣来不及一颗米粒大。他叫住凯尔希,注视她的眼睛,恍惚地陷进回忆里。凯尔希没有拒绝那些别人的过去,她注视时间,像是注视她自己。于是村庄里就多了一个不常微笑但值得信赖的学徒,尽管有时候菲林并不像个铁匠,更像个医生。村庄里的人习惯她,如习惯身边的每一个人,习惯空荡荡的铁匠铺,习惯里面生的火并不灿烂与热烈。总有这样那样的人丶事丶物——不同正是泰拉的精髓,而博士的出现打破了这样的“相同”。博士很受村民们欢迎,她的存在像是将这份不同如挑出鱼刺般挑出来,但也只是像自己看见榆木与奎木的区别那样,轻轻地。可对方面对菲林又坦白丶直接,像生来如此,或根本不在乎。

——菲林认为对方以前一定认识自己,又出于各种原因,并没有提起。但终究,她对那人的印象仍停留在陌生人上。而奢望是一种忽视的苛求,礼貌是一种合理的距离,凯尔希擅长冷对待:博士花了三天入住村庄,住的离湖很近,离铁匠铺有两个房屋,离凯尔希的院子更远,热情好客的村民们送上一些微不足道的礼物,她的礼物则混杂在那些菜种之间;然而,博士依旧频繁来到她院前,或许是因为被那棵树吸引,一棵树,如拨转了时针那样快速长大,长大,长成参天大树。深深的皱纹不曾磨灭一丝,这些将陪伴它到死亡,到永远。什麽才是永远?後来,即便她们接了吻也没有得到这个答案。而抚摸脸颊就像是用剑细细割开——那把剑最终去哪里了呢?有传说是,有的人能吞下剑,肚子也不会被戳破。菲林就向下抚摸博士的皮肤,背部皮肤下的骨骼,那些一样的细,一样的瘦,并不像是能藏下锋利的剑的地方。而博士伸出手,敲敲菲林的胸膛,好像这样能打开一扇窗似得。

两人看着彼此的眼睛,谁都没有说话。

她们对彼此的过去缄口不言。

一种可恶的丶无声的默契,围绕在两者之间。这样的关系让两人拼命地在相处时喘气,像是一下子胸腔里就不对劲,突然要把一些东西找到一样。没有人知道她们的关系,只有那棵树借着一些半敞开的木门看到一些。但树不会说话。博士对这棵树很有兴趣,极少谈起自己的人对感兴趣的会更加沉默,以此来保管一些因为兴趣而发生的秘密。如果说那是秘密的话。

而就是说了“它长得太快了”的那天,山发出颤动。这是记忆里第二次的山体滑坡。没有人死掉,但凯尔希心有馀悸。她能感受到山体摇摇欲坠,像是已要步入木乃伊阶段,看似还是人形,实则却已经枯萎的东西,然後感到自己体内也有什麽破碎了,又一次。

她踩在博士和湖的影子上,回去了。

山石是会成精的。村庄里的老人都这样说,凯尔希走那段後山岗到村庄的路,走了良久。她站在铁匠铺子前,像是回到了第一次来到这座村庄的时候。什麽都没有,只有风尘,还有破碎的一切。她意识到“来到”的定义,却感到一阵茫然。这里什麽也没有,空空的,像是那座山岗。有诗唱它,唱到我马玄黄就停笔,因为不想再多说什麽。没有什麽好说的。说多了也是不可以得到的。她意识到“不可避免”。

她能阻止人祸,可在天灾面前,依旧无可是从。

“凯尔希?”声音在背後叫着菲林的名字,凯尔希就在眼前慢慢浮现那个让自己误会只是来取剑的人——毕竟是对方说的那句“再会。”而菲林那时想:大概不会再见了。可是博士还是回来了。而过了几年,她还能记得很清楚,那是博士住下的第三年——过了三年,也就是五年前。果然,她收到了一个人死掉的信息。但不是对方,而是她自己。博士压着她的脸,看她在黑夜里无比僵硬的眼睛,菲林听到那个故事:自己弄丢了最重要的东西。她不认为学者说了谎,而这一切也都是真实。

凯尔希望着从湖边回来的人,像看一个注定站在旁边,却不会伸出手的人——一个看不会被火烧得通红丶而是残忍地注视,包括仇恨丶怒火与其他的人。她活着就像个影子,但却很冷酷:

“——那柄剑要怎麽斩下来?”

“如果一点一点砍断,那就不会是剑了。”博士没有说下去。

“一定要是剑?”菲林的声音有些尖锐。

博士回答:“……那一定会是剑。”

两人站在一切的缝隙中间。

院前,原先是树的地方已平上了洞。第三次山体滑坡,暴雨连续不断,整座山被镂空,像是中心已经长了蛀虫,这样一点点一口口地吃掉了一切。但缓慢的坍塌并没有发生很久,最终是咔哒一声,骨裂那般刺透了中空的躯干,山由此斩断。轰隆一声,地面张开大口,吞噬了一切踪迹。其实理应惊奇这一座没有心脏的山是如何活到那麽久的——但一切已经结束了。

凯尔希感到自己的背部发痛起来,她睁着眼睛,看到那绿色消散。博士站在她的旁边,像是一个影子。

从此,没有人知道这座山,也没有人知道一个死前才刚刚取了名的村庄,没有人知道谁与谁来到了这里,询问一个史前未被书写的文明,而文明死掉的时候,大地以颤动默哀。

暴雨过後,太阳初升。

云朵涂上灿灿金边,平坦开阔的地方,燃烧着菲林日日夜夜看着的火。这些火好似在她的胸膛里代替了一个位置,但又被肺腑里凝固的水汽压下,变成了焦黑的颜色。那里连接骨骼,连接最长的那条脊柱,于是黑色的结晶如此生长。而沉默的丶推动了这一刀的学者看着她,像是看到故事的结尾,又仿佛注视一个完整的开头。实质上,那只是一个孤独得不得了的人。

二十年,石匠终于打磨出了一颗圆润的心,但她已不需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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