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神圣之事
黑色的春天撞上来,如春天的小熊环抱蓝色的天使。她的胸膛被这股力道填满了:“莫斯提马!”
痛得实在眼冒金星,却清醒无比。
——要不要回应?
【而就这样,神圣的冬天离开了。】与此同时,旁白如此说。
*
*
只有神圣之事
*
*
莫斯提马在光晕中,手指握住法杖,浑身滚烫,好像太阳就在身旁。她的翅膀被融得不住向下滴水,亮晶晶的碎片都抹去了。有两块矿石堵在干燥的喉间,像是核桃卡在叶中。春天还没到来,一切寂静无声。雪花落在她几乎凝固的脚印上,最後一盏灯最终熄灭。
“莫斯提马。”她从拉特兰出走之前,被这样嘱咐,“——你是神明的孩子啊。”
她想:也是,毕竟自己手上还沾着祂们的血。
起先——事件的起源,她在维多利亚的边缘消极怠工,种土豆。土豆有很多个,芽像兔子的尾巴。莫斯提马以拨开尾巴为乐,然後听见“轰隆——”一声,而她也突然地“咯噔!”;本就黯淡的光环“刺啦——”地撕开,如灌满果酱的瓶瓶罐罐地发出响声,脸上的微笑有如广告膜,没有来得及撕下就扔进了塑料袋。一切猝不及防。
综上,她被绑架了,同时,案件发生得十分诡厄。
黑暗罩住了堕天使青金色的眼睛,将她隔绝在外,像是要把她拉扯,成为一只没有力量的红豆面团。尘土如冰丝,萨科塔先感到惊讶,再感到如海洋般蔓延上来的疼痛。随着潮水上涨之外的,还有无时无刻的漂浮感。脚踩不到一点平地。然後她就听到那个声音说:“莫斯提马哟,你是神明的孩子!”模样像是把核桃仁咽在喉咙里,尝百草的园丁无处不在。
所以事态很明显,案件并不是无故发生。其目的虽不明,我们却能从中窥见可靠的影子,比如上司和下属关系,又或她真的是很多薯。总之,先简单概括一下莫斯提马此时的状态:她在这份被召回的黑暗中无法动弹,睁着眼睛,酷似一只浑身不自在的刺猬,但又很快放空。此乃莫斯提马的特长,以意念取胜;在气势上成为可靠的凶恶(也许吧)的大人,并试图发出“嗯?”的声音。然无事发生。
再次申明一点:紧急危险勘测员莫斯提马心理素质很高。具体表现为条件反射做出相应揣测(前略,“菲尼克斯,这只是一个小小的玩笑对吗”丶“另一个工作周期内的考验也不错。”)。而不论哪种预设假说,莫斯提马都自知甚明:她,姑且一只萨科塔,并无大多自由权。如在卡兹戴尔大迁移时,如双王争霸时。毁灭与死亡,这些之间,她仅仅如尘埃,一撇没有捺,横竖都是灰。更不妙的是,此时她的额头发烫得如一只要熟了的蟹,虽然没有躺在软绵绵的沙滩中,却也潮湿得不行。拧哪里都会流出液体:橙色的芯,淡黄色,淡金色的皮肉。咸的,被抽出,又细软如泡沫。
她习惯按兵不动,俗称相对静止,如鸵鸟躲避四分之三的太阳影子来躲避时间,间隙继续不断地思考:也许是某位大能不小心地按错了电话键,顺了那麽一点点力就把自己从泰拉拎到不知名的地方,稍後就会拨通正确的区号。这不是一件大事!但也不是一件小事——干站着实在很无聊,她又没有兴趣探索黑暗的成分(如奥秘丶世界的最深处丶未知全貌的种种),没有兴趣做一个思考者(否则十多年前她就会选择成为一个哲学家了)。
而生灵总有自己活着的方法,就像螃蟹会拖着壳走来走去,杜鹃会抢别人的巢xue,人类发明了更好的消遣方式——为生存又不为生存:游戏。介于这里都是黑色,这款即兴游戏便以这样的旁白开篇了:消灭怪物,勇闯地牢!简单易懂a(以WASD键或纯鼠标就可以控制人物,内存只需5。41MB,开局是一个人和一只鼠标,以及一些小小的旁白)。她想。然後她听见了敲门声(更像是终于发呆出了幻觉)。又,此间的旁白是:“某萨科塔在冬夜里被召回,所谓天堂之上,远离土豆靠近雪的地方,敲门。对方先说:‘请进。’但嗓音又更像是发怒。于是天使站在天堂的外边,接受问答,脑袋低低的,实质是在数黑暗里还有几个光点。”莫斯提马很喜欢玩这种旁白游戏。
终于,沉默里有了声音,且越来越大,像是水波,却没有具体的扩散点,于是更接近太阳光。但它不是平行的,最终全部聚集在了莫斯提马这张还在微笑的脸上。
“你为何背叛?”黑暗中她被这样问到。
“你为何背叛我们?”她的手指发僵,像是钉在十字架上,躯干被打包。
“你为何这样远离他人丶背叛我们?靠近一些,莫斯提马!(此处有不明的呓语声)你与我们是同样的。我们都是祂的孩子……伟大的神,伟大的祝福,金色与我们同在。莫斯提马,你为何背叛神圣?你为什麽选择逃离——难道你没有看见?难道那日,你没有低下头来,接过你的法杖?难道我们没有将爱与永恒赐予你,没有让你从死亡脱离?难道我们没有承诺你,以你之名,不用失望丶孤苦丶伶仃?”雪凝结,落在她的兜帽内,沉甸甸的都变成了冰,冰刺入皮肤,成为更多的水。
失望吗?她想着,没有应答那个声音。如果真的回答了话,脑袋反而会轻轻地被砍掉吧。不该做的事情就不用做。莫斯提马小时候听礼拜,最後的祷告为了省事,只念头和尾。彩窗前她换上镶着金边的礼服,提着小提琴,光线斑斓得如同死去的蝴蝶,人人都称赞她是最好的人选:“多好啊!莫斯提马。你是多麽适合啊!每个人都会有自己最合适的部分,那就是灵魂了。你如今也是要看见你的灵魂了呀:你还那麽年轻,尽管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你已经有了方向!多好啊,莫斯提马!”他们说,“不要在意别的了,你站在这里,不就好了吗?靠近祂吧,祂偏爱你。祂会对你说的,那些遥远的丶古老的丶有意义的丶无上光荣的丶神圣的。祂会对你一一道来——去吧。”多麽像此时啊。
而在莫斯提马眼里,这些话语和幕布差不齐,它们都散发着劣质消毒水的气味,还有卷在一起混合的干瘪的感觉。莫斯提马从拉特兰神学院毕业,选修的维多利亚戏剧史有百年活动,她很荣幸去观赏了经典话剧。话剧里的人也是这样手舞足蹈地推动情节的前进,说:“以我们的胡须为誓,要是我们有胡须的话,你是个坏蛋。”而不论那时还是这时的莫斯提马都可以笃定地以自己手上的甜甜圈起誓:人生不需要回答。
不需要多麽认真的,朋友!堕天使给好友写信,很狡猾地在最後留下这一句,也不怕代收者看了把她毙了去。但她说的是实话,也总是料到,实话即便说了也不会被相信。这和真相总是躺在一旁不被理睬是同个类比。之前的十九年里,名为莫斯提马的萨科塔根本没认真地干过什麽事,不管是学业也好,恋爱也好,生活也好,但还是被缠上(”多好呀,莫斯提马!”):十九岁,她正式受洗,如一只没看见火却已经要死掉的蛾被兜兜转转地罩上盖子,和灯油埋葬在一起——真是喜剧啊!如果有旁白,就会这样念道。
很久以前的莫斯提马试过逃跑——在她没有捡破烂的习惯之前,腿脚方便馀裕的时刻,蓝发天使随便套了件大衣走出门。高高的太阳迎接长排的影子,她走得轻松,翅膀碎在帽子里。然而走出三千里後收到毕业论文的消息,得知答辩排到了两周以後,同时拉特兰大图书馆不知为何就在她的面前拔地而起。她习惯想:哦,刚好。日复一日肌肉习惯为自我的卷作出卓越贡献,可谓不动声色地沦陷,又可谓PUA是不论身心。当她放弃似的走进门,反而得到礼拜不开的消息。这才哑然说:唉!
这个迟来的叹息则让後面的同行人问道:怎麽啦?
先让我们把这些搁置;要听回答,得先想想,莫斯提马是何人?莫斯提马怎麽会唉声叹气,道:“不行!不干啦”?她顶多说:“姑且,我们可能要换一个路径走。或许,还可以适当地偷懒一下哦?”也就是说,那个时候的她虽然学会胡言乱语作借口,却也还没彻底下定决心。尽管那时她已很假正经。
于是在一些个人与时代因素下,那个莫斯提马就和这个叫做能天使的下下下一级的新生说:“哎呀哎呀,没什麽大事。”语气稍微夹杂着一点点可惜,与没有吃到想了很久的焗盐土豆类似,眯起眼睛像海獭的亲属(并不那麽熊,也不那麽狗)。这点就很讨厌了。
而她的红头发学妹能天使,是一个很海濑(但很聪明!)的萨科塔。两人相遇是因为能天使很早以前就习惯从就读高中的窗户一跃而下(二楼),爬墙走小道去隔壁大学逗猫。後来跳级成大一,就与大四的混一起上。她姐姐苦口婆心教育:请走大门!又用奶油布丁拜托大四学姐莫斯提马,发很多条短信:请让她走大门。
莫斯提马与任何人都很好说话,能天使又是很热络的孩子,两个人交集虽并不多,但由于後者会挑时候来找莫斯提马吃便当,就渐渐熟悉起来。所以也许,归根结底,两人熟悉的原因是莫斯提马做苹果派本当上手。此情况之缘故又能概括为种种种种:首先,蓝色萨科塔有一个家里有院子的阔好友;其次,她的另一个好友是拉特兰植物保护协会成员(据说本来想参加鸟类保护协会,但被周围数以十计的猫吓退了);末者,莫斯提马虽闲来无事,但不愿选修化妆术丶源石技艺和蜡笔水彩课,于是迈入厨艺大门。顺便一提,她选修课的论文名为《论亲手栽培的食材与未知食材相互作用与区别的选择性研究》。
出走这日拉特兰的天空很蓝,云朵丝丝缕缕,如长长的鱼骨。斑驳的阴影底下,很熟悉莫斯提马的红发萨科塔眨眨眼睛,看上去挺高兴地说:“是吗?”
“那我们去快餐店吃饭吧。”她提议道,“我很想要那个新出的冰激凌联名款挂件。”
莫斯提马没有说“你不是已经有好多个了吗?”,而是痛快地答应了,这也是能天使非常高兴与她一起玩的原因之一。而第一次即兴的逃跑也就不了了之了。拉特兰的夜晚很宽容,总有这样那样的事发生,它很安静,所以只要没有激起回声,便毫无波澜。她们在宁静的街道上散步,雕像有红红的鼻子,河流从桥洞下穿过。还吃了香草味巧克力各一支,融化了滴在手里黏糊糊。
这晚後两周左右,莫斯提马在重重围攻中成功答辩上岸,拿着铳枪使用证去了教堂。她受礼,尖锐的银光刺向中央,如一大块幕布降下,蹩脚的演出仍要继续。萨科塔在微笑时想:圣水浇下来的时候真让人想要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