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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文学>舟夜书所见的全文解释 > 零(第1页)

零(第1页)

我再次去找她的时候,喉咙里黏黏的,像是米花糖全在里面,其他的都没有了。蕾缪安很喜欢吃这类糖果,每次我出去了,就要托我带,五个龙门币,再多一些,就可以打折。莫斯提马每每就说:多吃粘牙。语气好像要扫兴,但神情不是。而这日树上结满了来年的花,星星点点的,数不出来。她呆在阴影里,是反了过来——神情很扫兴。我看了她几眼,又离开了。

在很久以後我才发现,在回到拉特兰之後,我便没有再与她说话。我们走得时间不长不短,但什麽都错过:错过了拉特兰换届教会,错过了龙门美食大赏,隔壁的隔壁打来打去,宣布某某某成立,又宣布某某某独立,分裂的口号一提起来就放不下去。米花糖和一些封禁影碟不再能够通过海关通道,检查的官员对我笑一笑,很谨慎地,带着很游离的畏惧:长官,非常抱歉。我也只能会以那样游离的手势,说:没关系,没关系。

拉特兰戒严有一阵子了,刺杀祭司的事件发生在几星期之後,没有发生在街上,而是悄悄地,像是某个星星很寻常地离开了我们的视野,毕竟泰拉是圆的——起码,我们不可能看到全部的星星。死亡也是这样。我或许是这样明白,然後又察觉了迟来的恐惧。见到蕾缪安的时候我差点站不住,她出院後在家办公,没有干什麽大事,没有在沙地里打滚,吃泥土丶吃子弹,但我们仍然记得骨骼被打断的声音,那就像是号角,以一种逼近死亡的方式激发血液里的力量。我的源石技艺在故土屡屡发烫丶无法控制,拜见教会里的大祭司时,他们对我说:辛苦了,麻烦你了,但还要再麻烦一阵子,菲尼克斯。拉特兰并不容易呀。

拉特兰不再是那个拉特兰了,菲尼克斯。蕾缪安把院子打扫得很干净,以往她的妹妹在的时候,这里摆满了烧烤架丶凳子丶榨汁机和苹果干。我们在四季对苹果动手动脚,结尾的冬天,就喝一些很浓但是很酸的苹果酒。杯子用苹果核拼接丶熔炼又敲碎,最後反而很怖人,莫斯提马一针见血说:像是人的骸骨。

远离故土的日子里,我彷如另一种的行尸走肉。骸骨在另一端,思维又在另一端。莫斯提马叫我的名字,我要很缓慢地答应她,以免自己在另一端失联。我始终相信神灵,但除了偶尔,那是指死亡接近我们,要带我们走的几个时候。悬崖上,风滚草与影子一起落下,沙砾拍打脸的声音像是命运的踏板被女神踩下,我不晓得那刻它或者祂要引导我去何方,因此我并不愿意在那个时候相信了。但後来想一想,其实只是一种信号:或许我本来就是不愿意相信什麽的。

莫斯提马与我说信任,长篇大论的我没有多听,其馀轮到很小的间隔说,比如累得不行了,都认为要交代後事的那会,喘息比血液出来的慢,神经运输的也没伤口二次灼伤得快,那会我们躺在冰凉的礁石上,痛苦如小美人鱼。我不愿意死,也心甘情愿认为不愿意与莫斯提马一起死。如果我们有谁要死了……那时我不会这麽想,但现在我能对这个一点都不公平的问题作出回答:如果我们之中有谁要先死一个,不论是理论还是结局上都还是我。

她很耐受。我的意思是,死亡如果是一列火车,喷着汽,扬着笛四平八稳地冲过来,躺在轨道上的我们是待宰的羔羊,肋骨断了丶气息乱了丶痛苦好像泡沫满上来了,血管霹雳巴拉崩开,深深地开膛破肚之类,这一漫长又短暂的时间里,我一定是先投降的那个。这也不完全依靠莫斯提马她与时间有关的源石技艺是否作弊,也不依靠她爱说烂话丶爱被打丶爱冲到神秘又老是送死的地方,只是因为我。

若说明白一些,就是疲惫。

莫斯提马一贯惰懒,偷闲很有一套,但嘴巴不会闲着,发散思维很强,取信能力又很高。和她多呆一块,什麽都留不住——钱财丶思维丶痛苦。在这些年後,我的确要说,这几年来,我并不痛苦。我只是很抓狂丶很恼怒丶很不能理解。友人都是会离开的,一个向南走,一个向北走,这些我都能明白;但我不得不追上另一个,又要抓上另一个。监管报告里,我写了很多个借口水字数,期间事迹的上报顺序可编写种种传记,常用的借口里,莫斯提马口腔溃疡,吃披萨被西西里人追了三条街;莫斯提马神经衰弱,半夜抽烟,火花烫到手,把自己包成粽子,去万灵节上骗糖;莫斯提马兴致大发,一网捞上一只金鱼,和金鱼老板相互攀谈,发现对方是他国间谍。晚上写报告,早上写信。明信片在各地都流通,天灾跟在我们的後面,画成很多花的形状,我们被旋风刮走,日出的红光落在肩上像是要爆炸。蕾缪安给我回信:真好呀!想看看海。有没有遇到能天使?我做监管人丶做信使,也做代购,当买办,我讨价还价时候,莫斯提马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三句话我买不下一个名牌包,就撤退,她便施施然上前,说:您好您好,您瞧……最後便买了。

回到拉特兰的契机是目的地有活火山十七年一遇地震动,快要爆发。我们到得很不巧,火山灰全黏在鼻子上呼吸不畅,等问当地人买了防护服,缩进去才勉强睁开眼睛,看见一个很红很红的小点。莫斯提马告诉我,那是要裂开来的土地。我凝视周围还未融化的雪,撤离了一半的道路很安静,树木葱葱郁郁长着,但是没有鸟,可能都也飞走了。这时我们收到消息,让我们紧急回去。非常丶非常丶非常紧急。

我与莫斯提马分道而行。她要转交残馀信件,我得确保沿途路上无大小妨碍。我在中转站等了两个星期,她没有给我信息,我就知道事情不对了。但分离前我也有了这样的预感;我的确是故意的。第三周,蕾缪安给我发信件,一张拉特兰的明信片,上面是高高的尖塔,下面是浑圆的太阳。绘画手法很粗糙,油墨粘在一块,是她的笔迹。还没毕业我们谈起过自己要去哪里工作,莫斯提马笃定地为我们安排好了去处,却不说自己的。後来所有都一一灵验,生活果然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可预料的,而且那另百分之一已经在毕业的一个月後就用掉了,所以事情变成现在这样也是情有可原。

我只感到疲惫。回到拉特兰的时间,莫斯提马很快就从狱里释放了出来,蕾缪安为她做了保释。而我呢,逗留了一会以前的岗位,写好最後的报告,决定辞职。夜晚的拉特兰走在一条很小的路上,黑暗降落,但是星星永远在钟塔上垂直闪烁,我们看见的光,便都大小相同,但正因为路有些小,黑暗还是浮起来,就像是海。行走在里面,好似都飘了起来,那股浮力与推力让我喘不过气,于是我决定辞职。走回公寓路上,想到蕾缪安在毕业晚会上与我说:我没想到,你竟然会比莫斯提马还……如果你真的想出去,那就去吧。我知道她很喜欢拉特兰,所以不会走很远的任务,但她也很为友人着想,把我的一些放在她的一些前面,却忘了很多时候东西还是要一起重视才可以的。我想做到这点,但是失败了,所以或许她只是一个失足的智者,面对最残酷的也是最普通的选择而已。我们不应该怪罪什麽丶怪罪也是没有用的。

我想离开拉特兰。这个念头在大二出现,先是因为我选的课分流,逐渐偏向这一块,後来因为我去图书馆找莫斯提马,她待在古历史的馆内,光环跟着脑袋斜过去,磕在书架上,青金色的眼睛眯起来,像是要缝在书页上。我知道她这是要睡着了,没有去打扰她,去柜台找目录索引。窗边有雨降落,有人快跑着走进来避雨,安静地解下外套。莫斯提马就在这个时候醒过来,很安静地面向背对我的地方,我走到她的旁边才发现,那是一大张地图,包括拉特兰,但并不只是拉特兰。选修地理和历史的讲座上,一打瞌睡就会错过一个世纪。我们本没有多少个世纪。我是黎博利出身,在拉特兰生活了只是二十馀年,没来到老的地步,也早就不算年轻,年轻好比炸弹,老了又是流弹。我的准星在同僚里不好不坏,唯有行路等等可被估量。我的家族被传言说得太过神乎其技,乃至到我这一代,不崭露头角不可。

不过这里是拉特兰。

拉特兰并不依赖特殊。尽管它本就特殊,它是大陆的星辰,是内里,是天主眷顾之地,等待一个世纪又一个世纪的出现与降临,这里出来的天使们独一无二,所以它并不需要依赖特殊,唱诗班说:共同的荣耀。荣耀之主。但谁都想过,需要一个证明,除名字丶种族等等以外别的东西,这些终于还是成为我年轻时候的强说愁。谁都想得到,谁都想不到。我参加了对公面试,一个又一个观影後,名为我的正式上映,那一部不是商业片,也并非文艺片。很老套庸俗地,我选择了出外勤。但我还是没有学会如何飞走。可能我还是在希望另一个结局吧。

回来拉特兰,第一次找莫斯提马时她不在,只有那只放了七八年还没扔的雕塑面朝我,残碎的手臂像是同我协商,我便离开了这不被当做栖息地的栖息地。龙门里莫斯提马去给人送快递,敲门是用电码,被三个顾客投诉後改为偷偷往信箱里放小熊饼干,美名其曰日行一善,但我很快发现她用饼干屑写暗号,把隔壁邻居吓了半死。我去找她对峙,她只说正常正常,邻居嘛,就是一个意外而已啦。——她们都相互认识。窝在仓库里的企鹅谈天说地,但这儿又不是两极!没有长长的丶长到头仰到脖子会酸的绿光,缎带似地游过去。她逗留,又没有理由地离开。

“这儿是大地的尽头。”堕天使很轻地说。

那麽,这又代表了什麽呢?无尽的丶无尽的路途,信使是不会说自己究竟要在哪里结束的。我们冲破距离,对一切发誓,说:命运——这是与生俱来的,但,代表的是什麽,也许也只是很少的一些钱财,一些可以回忆起来的感激,再一些伤疤,断开的联系。我们相会在蕾缪安的家里,我穿着过冬的大衣,规格还好,头发剪了更短些,蕾缪安看到我,就又说:你瘦啦!我前几日来看她,她也说:你瘦啦!其实是想邀请吃最新的奶油布丁。莫斯提马在一旁无事地笑着,我又感到一股劲儿,那就是要杀死我丶追随我丶痛斥我丶又救回我的,我很重很重地说:是。我们要去干什麽?

苹果酒放在杯子里,很普通的马克杯,上面画了笑脸,轻轻晃荡。蕾缪安说:干杯——!我和莫斯提马同时跟着举起手来,就像是投降。

液体落到口腔,外面噼里啪啦的走火,枪支弹药从大地,中心的中心乱花四溅,又落到胃部,但我只感到那冰冷的口感在头颅里久久不回,这下这真的是在用头骨来喝酒了。醉意很快地抛弃了一切,我脱离这片拉特兰的黑暗,路灯上栖息的光长着兔子一样的耳朵,跳下来,又是两只脚。我好像站起来,又好像没有;声音在我醉了的脑海里回应,磁带一卷一卷播放出去了,又吐出一些废弃的胶卷,所有人都不被抛光:今夜,所有人都不被饶恕。

拉特兰又归零的一个夜晚,我们都放弃了逃亡。但我醒来的时候是在一辆车上,颠簸得让我要吐出来——蕾缪安看着我,眼睛很亮。莫斯提马在前面赶马,时不时用钥匙戳可怜生物的背。我说:怎麽回事。大风频繁糊在我的脸上,它吹走了一切,又让一切生长。地平线只是一道简短的线,喊乘除就过头。你还记得吗?我们毕业前去的舞会。喝完酒了之後,我们去跳舞。你喝醉了之後,蕾缪安说,拉着我们出来,我以为你也要跳舞……但是,天哪,并不是。你拉着我,还有莫斯提马,你不知道她那时候神情超僵硬——你们还在冷战吗?——总之,我们跑啊跑,跑啊跑,你清晰地说:走出监管地;走出■■城,别再管啦。说完就很累地昏倒。莫斯提马就建议我们去找代步工具——就是现在这样啦。

我没有听懂,拉特兰在我们身後:终点与起点都一一远去。而莫斯提马终于回过头来,只是说:“菲尼克斯的头发现在好像太阳。”蕾缪安便说:“是啊!很漂亮的颜色,像是橙黄色的心脏。”

莫斯提马又很浅地笑了一下,蛮不讲理地说:“糖果吗?那还是吃掉比较好吧。”蕾缪安便又说:“是啊!”——这或许是真的这麽想了。

我脱口而出:“闭嘴。”两人齐齐看来,我憋了半天,只好说:“……这是翅膀。”同时以免尴尬丶非常尴尬,也在此之前,必须要说:“停一停丶——莫斯提马!我晕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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