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は何ですか。
“那日在森林里,黑暗与恐惧蔓延。可是她总要走去星星那里的。”
阿米娅易做噩梦,梦到深处,黑色的血液翻滚,花瓣一样散开,流逝以宣誓死亡。她梦见自己尾巴变长,长出角,星星在头顶凝固,好似塑封了,无法再闪烁着指引方向。但自从那夜後,这些不再令小小的领导人感到痛苦,她能听见梦醒後的太阳舒展骨骼,新的一日正抽条。
不过充斥在梦中,更多的,还是一望无际的荒漠——位于她脚下,又是地图中,一枚永远移动不了的图钉——浩瀚的皲野干燥,熄火的柴散乱一地,杂乱如石子的脚印被风暴卷起,扔到另一端。而她很轻,如草籽,被携走丶飘荡,从一些狭小的缝隙里穿梭过去,像是雪掉进窗台,爱丽丝掉进兔子洞,她则掉进月亮的角落里。
一切静谧无声。
这并不好。她屡次想到。
孤身一人并不好。但梦做多了,走来走去也熟悉。或许,她想,自己仍然在思念那个时候,相依为命,只要一个火堆与烤物便高兴的日子……对此熟悉到铭记,知道极地里如何行路,懂得废墟的形成。一切风化丶沉积又重组,她都见证。
但这究竟只是梦。因为是梦,所以只有她一个人。寻路探去,丛丛奶酪似的光中觅见细小的声音,那来自全部供她穿梭的缝隙,仔细眯起眼,会以为那是歪斜的笑脸与脏器的褶皱,它们喊着她的名字,问:阿米娅……你怎麽又回来了?
——我为什麽又回来了呢?
她说:大概是因为很多时候,就是要回来的吧。
後来,切城事故逐渐被披露,像刀,一片一片刎下泰拉的骨干,阿米娅与凯尔希站在舰船上,栏杆之外一片浩渺。如纱般的雾包围罗德岛,声音被衬着也格外遥远。但只要阿米娅稍稍擡头,就能望见医生的眼睛:绿色如宝石,坚硬丶锋利。而此时它在询问,询问她的意见。
是否要啓动救援计划?
一贯,罗德岛缓慢航行。它的躯体庞大但精巧,多年来经过工匠改造,兼备防御力与攻击性,提供港湾丶故土,胜过任何承载情感的容器。阿米娅身在其中,未觉其移动,只感受到如丝的雾化成雨,潮湿落在嘴唇上,又跑进眼睛里。她想起那无数个丶无数个梦——黄沙吹满整个斗篷,包裹要像蘑菇,身手要敏捷又舒缓——“不要只看脚下……”那是段很长的路。
独自一人的角落,一切寂静无声,那是她曾经的生活:一切被掩埋,生死都藏在废墟之下。直到压在她头顶的横板被抽离,她才恍恍然想起本来并非如此。沙粒与碎屑掉下来,就好像奶酪似的光融化开,延伸为银河——塑封的星星被冲刷,重新发光丶掉落。正如她来到梦中,又从梦里醒来。
那颗流星终于还是落了影子,又凝固,成为倾斜的黑塔。于是他们沿着塔的阶梯向上走,黄沙渐渐甩脱,路在晦涩中出现。
烟扎在废墟上,如蒲公英落在地里,巴别塔就在不再沉默的信中形成——多数来自维多利亚,那是凯尔希医生与特蕾西娅的,字写得密,但总会附上花:“问候小阿米娅。”
她开始知道很多姓氏丶称谓丶代号,知道萨卡兹佣兵丶女妖的追随者丶军队的逃兵丶自发加入的矿石病贫民,而尽管名字不同,终归都是一样;这条路被真正开拓。
以後向上,越走越高。
“不要只看脚下……”王女也对她这麽说过。夜前丶傍晚,黄昏午睡,她们讲故事。睡前故事丶寓言故事丶童话故事,有些是翻译的,有些是改编的。故事给予完整的天空,铺开在书桌上,卡兹戴尔丶伊比利亚丶卡西米尔丶哥伦比亚丶萨尔贡丶维多利亚等等如鲸鱼浮出水面,倒映在她的瞳孔中。但熟悉的,还是卡兹戴尔——这片走大量荒地後才能见到人烟丶永远在移动,又永远存活的土地。
所以,有时候,她在想,是否,巴别塔并没有死去。
死在梦里并不明显。阿米娅曾因为掉落丶触碰丶弹跳醒来,因为寻找丶诉说丶追随醒来,又因为希望丶渴求与黑暗醒来——噩梦告诉她:要长出角丶黑色从手掌里涌出丶原本红色的已经干涸丶以及,一个人很痛苦的路。
继承血脉的小卡特斯梦到很多,除了死亡——死并不是结局。
建立巴别塔,是为了什麽?
挖掘工程初待命,她看见破烂的船只上方的雕纹,斑驳陆离,光怪都沉寂;如今其航行,跨越数千里,标志在涂装上画成灰蓝色,不为云雾所动。
“凯尔希医生……。”
夜晚似松针,缓慢地沉落,不发一丝声响。天空里仍然飘着不动声色的雾,好似没有任何踪迹可寻。云朵大片地沉积在上方,按住一些,压住一些,埋住一些。
——不要只看脚下。
我曾听见很多丶很多声音……那一天所看到的光景,想要呐喊却无法发出声音的绝望……希望能把这些,永远藏在记忆的最深处。*
影子也好。光也好。不是为了这些。
如果前路永远漫长……
“是的,凯尔希医生。”她回答道,“我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