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呃,你好?
莫斯提马:你好。
莫斯提马:——然後呢,这个名字,在我们的语言里,就是堕天使的意思。
白骨:你是想说命运吗
莫斯提马:我顶着……哈哈,不算是。我并不在乎这些。
白骨:哦
莫斯提马:比起其他——名字算什麽呢?很多东西看似要牢牢紧跟,是因为它承载的意义,正如您所说的寓言,您留下的道理。但国家会灭亡,城市会偏离,曾经的山会被海吞噬,一段浅壑也能露出平面。时间挪移下,很多看似一成不变的东西都在流动。地貌如此,个人如此,整体亦如此。我们能割舍的,难道没有时间吗?正因为一切都在流动(这世界是巨大的丶可恶的圆——),我才这麽决定。
白骨:看来你知道了别人不知道的东西,并想承担它。
莫斯提马:不,我也许是知道了应该知道的东西,然後,追寻它,如果还允许我这麽说的话。
白骨:旅人,或许你应该感谢你的名……活着才有苦难,你总是坚信这点。但你真的那麽确信吗?前方,走的每一步,不是徒劳丶不会功亏一篑,不从而坠入深谷?
莫斯提马:这次的旅程还没结束,我怎麽会知道呢?
白骨:听上去,你是要进行一段不按里程却按天数的旅行。
莫斯提马:是这样。
白骨:你背後的东西我稍稍知道一些,真是奇妙的巧合。不过,我还是不相信你前进的理由是这个。
莫斯提马:……我的确有一些合得来的同事。
白骨(的确地)笑了一下:原来如此。那麽祝愿你,请不要错过。
雪原与沙丘交界的地方蔓延着一串脚印,其他地方干干净净,仿佛就是在这个点上凭空丶特意生长出来的,不像是视错觉的结果。倒影绰绰,好似天空上真的存在高楼。骨架都成为了连续的主体,终结在那条线上,那条似乎永远不会消失的俯瞰线。
世界是巨大的丶讨厌的圆。雪山如流星驻扎在面前。菲亚梅塔裹紧衣物,背包因飘雪越来越沉,害怕机械在低温下失灵,她时不时需利用源石技艺撬动腕表和测压装置。阻力压着她的肩胛,一半的前进与一半的後退,仿若有庞大的生物阻挡她来到山峰另一头,但菲亚梅塔最不缺少的便是耐心。点亮焦距。操纵。试探真实与否。黎博利的手指轻轻颤动,抹开护目镜。
一切稍稍停止。
时间并非要定格才使其成为永恒哦。莫斯提马曾对她说,死亡也并不是能用时间来避免的东西。
背光的山峰覆下巨大的阴影,那看上去就像是被缝起来的书页。固执的老者言:只有刻在石碑与载入史册的才真正得到了死亡,否则只是失落的遗忘罢了。
菲亚梅塔向前走。
“有好多神话故事都是一个神告诉一个人,请不要这样做,而人去做了,所以变成了盐柱,被留下,或是年迈老去,死不足惜。人是有好奇心的生物,偶尔也是糊涂。神交付了选择,那条路似乎更加崎岖,原先拐弯的地方又留出豁口,果然没有月亮还是不行的吧。”
“但是故事就是故事。”
“改编不仅仅是改编呢!还是说菲亚梅塔,你更喜欢勇者传吗?”
“我可没这麽说。故事也好,传记也好,只有隔开它们的现实更有占据力。我信奉的不是那样的道理。”
而她看见了——此刻,两座山峰之间,存在的空间如同割裂,一触即离,仿佛黎明远调……相近又向远了。堕天使讲述过相关的故事,那些和圣经有很大区别,远比梦话更不可考,但却总有人轻而易举地相信,或者愿意去相信。金星绕在伟大的焦点上,角度在睡眠时飘忽不见。当触碰时,有的便会跳起来。白昼撕扯,遒劲有力地略带恐怖,光四散奔逃。
在缥缈的晕环内,夹缝之内,那静止不动的圆静静等候。
*
你要如何做出选择呢,旅人?亡灵的言语走下山坡,山石滚落,碎末酷似潮汐,层层叠叠,却像是搭起了一座桥;崖间陡峭,莫斯提马蹲在一个棱角处生火。草料压在背包下面,旧报纸炖在锅底,火没有升起。她难得饥饿到急迫地步,麦穗咬得不规则,舌头被摩擦地疼。
菲亚梅塔与她断了消息。
两天前她留意到这点,没想多。去往驿站的人对当地特産挑挑拣拣,微笑挂在脸颊上,烫得苍白,伤疤普通在眼角划过。但萨卡兹的角很明显,萨科塔的光环也很明显,店主看了她半天,堪称凝视与审视。还好这位顾客以安之若素的做风为乐,但尽管性格如此,被赤裸裸的目光扫视了几遍的她也有种自己是烤火鸡的错觉。结账时店员小夥偷偷跟她解释,店主眼神不好,老花镜带了跟没带毫无区别;她留下硬币,笑着说没关系,又被挽留:您是莫斯提马吧?这里有您的信呢。
乡音听上去很软糯,不过小夥五官瘦削□□,笑纹像特産里的高笋。她接过信封,想着同行竟然在我身边的话,轻飘飘离开。後来她觉得自己走得有点早,错过了很多。可这也改不了。很多东西都改不了,所以她才很普通地流浪放逐,惯被风暴和天灾折磨肆虐。
夜晚垂暮如纱,挑起高帽的路人看见红色的点,连滚带爬地跑向冉冉的火堆。他走了以万计的公里,如今贫瘠如这片土地,所剩下的是皮包骨头和过时长帽。莫斯提马喝完热汤看到他,好脾气地答应了同坐的请求。悬崖高处寂静,除去脚印便没有了声响。风滚草如小熊跑来跑去,但是这里没有树枝和蜂蜜,也没有清泉和叫它□□的朋友。莫斯提马才想起那封信——借着火光,她用牙齿撕开一道口,淡淡的墨味和放久了的霉气一起跑出来。路人昏昏欲睡,强撑着精神没有放下警戒,看到她的动作定了焦点,没有询问,只是很浅淡,很礼貌地撇过了头。
崖边断裂了一圈,这颗酷似洞xue的石头如出入禁止的雕塑,有人偶尔能幻觉般听见大地的声音,说这些雕塑便是最明显的自然的自我绍介。泰拉的文明史令人捉摸不透,追溯过往,不知其起点,追溯後来,又不知缘由。意外总是伴随着历史,历史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刻翻页。时间镌刻得深,一切压在言语里。用言语传递信息,无论何处都无法摆脱。莫斯提马有所预想:这个世界不是最好的世界。它擅长欺骗人,辜负人,比红皇後的誓言更可悲,必须前进的同时,又不可避免地後退;比传承的血脉更单薄,人生而孤独……即便是萨科塔也不能太询问旨意的深度。
莫斯提马早有预料。踽踽或蹒跚,终有一选。但是行路仍然是很有意思的事一一做信使对于她来说,是一种基本的态度。承担的东西也好,询问的目的也好,爆炸牵扯到的丶玩笑牵扯到的,都有同个部分。虽说她追寻的不同。
她展开信,硬实的徽章从里面滚落,由指尖擦过,短暂地坠下。圆形的那面朝上,堕天使看见密密麻麻的图案。
萨科塔的标志找到她。
眺望远处的路人此刻发出短促的惊呼。太过巧合,莫斯提马只来得及迅速站起身。徽章和法杖一起漂浮,看不见的大洪水扑面而来,他们也一起漂浮,脚尖离地。骨骼被灾难拉长,很快要轻而易举地折断。
半秒之间,山崖瓦解,如此轻而易举。
*
很多时候想逃离,但并不能够。
你总是能把自己活得不那麽清醒。不会去死,但是永远地待在每一天。你清楚有些是有意义的,哪些又是无意义的,你于是坚持为每一件申辩。很多年前你站在咖啡店的墙角看见路过的行人睁着眼睛,日光坠入不偏不倚,一切仿佛在这份光里消融,但能感受到的只是流入肺叶的那部分。那些沉淀在你器官中,分解又附着。蔓延又包裹的,终将成为你往後吐不出来的叹息。你仿佛泡在水里,但已经上岸,所以湿漉不那麽理所当然。被压垮的那一瞬间,只是因为你觉得想醒来,可日子永无终止。我们都在长眠不醒,你自然也是其中的一员,且更加彻底……更加清明。莫斯提马,换你的话来说,你拆解那部分骨骼,究竟是要做什麽?
人要追寻一些东西,因为远在咫尺。追寻是可贵的,不论对象如何,但事实上,对象还是决定了追寻的结果。菲亚梅塔下班,去酒吧喝口冰啤酒,她每次都不好好倒出泡沫,显得既新手又叛逆。玻璃倒映橙黄色的半层,赤红色的在眼中。她喝冰凉的酒精,胃里沉淀的都是水,消化的器官与大脑一起作用,産生醉酒的幻觉,但她从来没喝醉过,堪称一种变态的清醒。等到喝了奶茶,她反而能睡一部分了,夜晚也不那麽难熬。
在莫斯提马的眼里,夜晚是什麽?她见到这个人,只觉得她单薄,孤独只是一种似乎的状态……这是一个足够狡黠的萨科塔,一个游离的,很认得自己的萨科塔。好似不去看她,她自己就会从金黄的沙粒上滑落,比贝壳更传递声波,说的是“您好”,“再见”,“您好”。
“你其实并不相信有真正的赎罪书存在对不对。”她轻声说。